只是徐抱墨心中大笑未歇,盛睡鶴卻語帶歉意道:“祖父好意,本該受命!只是孫兒有傷在身,恐怕出遊之際會拖累徐世兄,卻不敢貿然答應了。”
盛老太爺回來沒多久,還不知道他有傷在身的事情,此刻聞言微驚:“好好的怎麼會受傷?”
“也是誤會,好在傷口大抵已經結了痂,過幾日就能痊癒了。”盛睡鶴含笑道,“祖父不必擔心!”
盛老太爺聽出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或者是不想當衆回答這個問題——深深看了眼這個孫兒,拈鬚對徐抱墨道:“這麼着,我倒是想好好招待你的,但我這孫兒身子不適,你卻要先在府裡住些日子了!”
“老爺子說的哪裡話?”徐抱墨笑着說道,“恆殊弟的身體緊要,至於出遊,卻不是什麼急事!左右老爺子難道還會趕我走不成?”
他正遺憾自己失去了勾搭盛惟喬的絕佳機會,不想盛睡鶴卻忽然開口道:“徐世兄體恤,愚弟卻不敢因己故,壞了世兄的遊興!說起來二叔膝下的惟德弟也有十四了,聞說素來沉穩,對郡中風物也熟悉,卻比愚弟更適合陪世兄出遊!”
盛老太爺撫着鬍鬚,笑眯眯的看着盛睡鶴,心裡對這個剛回來的孫兒簡直不能更滿意:果然是又寬容又大度又友愛又識大體的好孩子啊!
看看,自己不能去,立刻想到了堂兄弟!
換了那兩個被慣壞的孫女兒,這會不等着別人去哄她們就不錯了,哪有這樣的體貼?
想到這兒,白了眼正低眉順眼站在底下的盛惟喬跟盛惟嫵:“還愣着幹嘛?還不快點去把你們大哥找過來?”
——既然陪伴徐抱墨出遊的將是盛惟德,而不是盛睡鶴,那麼盛惟喬肯定不會隨行了。
所以姐妹倆去二房帶了個口信後,也沒再回禁雪堂,而是準備各歸各房:她們迫切需要自己的牙牀軟枕,以及體貼的丫鬟、美味的食物,來安慰自己這兩天在祠堂的經歷!
不過走到半路,卻碰到了挽着個食盒的沈九娘,看到她們,忙招呼道:“大喬,小嫵,你們去哪呢?”
“還能去哪裡?”姐妹倆無精打采道,“剛從祠堂出來,回房呢!”
“要不要去園子裡走走?”沈九娘不知道她們昨晚的驚魂經歷,還以爲惹了那麼大的麻煩,只關了兩個晚上就出來,那肯定是沒吃什麼苦頭,所以心情很好的招呼道,“我剛剛跟廚娘學做的糕點,準備拿去園子裡找個風景好的地方配茶吃——外祖母告訴我,前兩天園子裡東南角新放了兩對梅花鹿,都是馴養好了的,會從人手裡叼走吃食,還會撿咱們扔出去的花枝,可好玩了!”
盛惟喬這會對梅花鹿沒興趣,但盛惟嫵到底年紀小,卻是動了心,遂道:“二姐,咱們去瞧瞧唄?我記得東南角還有孔雀來着,不知道今天過去,能不能遇見它們開屏?”
“那咱們走吧!”盛惟喬想到這堂妹可是一心一意向着自己的——雖然結果是把自己也坑了進去,但心意總是真的嘛——這會當然不會推辭,又問沈九娘,“小喬你帶了多少糕點啊?我們可是起早都沒吃什麼了!”
沈九娘嗔道:“不夠吃我都讓給你們,好了吧?又不是去千里萬里之外,待會你們覺得少,讓下人再去廚房拿不就是了?”
姐妹說說笑笑的進了園子——作爲南郡三大勢家之一,盛家即使是後起之秀,這座府邸也盡顯鉅富風采,花園足足佔了十幾畝地!
內中山水俱齊,琪花瑤草,珍禽異獸,樣樣都有。
過了曲溪上的石拱橋,沈九娘拂退一隻上來乞食的丹頂鶴,盛惟喬跟盛惟嫵瞧那丹頂鶴被趕開後似有些委屈,正要心疼,忽聽不遠處假山後傳來一陣低低的哭泣聲,跟着“啪”的脆響,一個女孩兒厲聲呵斥:“不許哭!再哭把你眼珠子都剜掉!”
三人聞言一怔,都聽出那出言恐嚇的女孩兒是盛家三小姐盛惟嬈——盛家不算外孫,不計纔回來的盛睡鶴以及二房的那個外室女,現在統共八個孫輩:
大房獨一個十三歲的二小姐盛惟喬;
二房因爲盛蘭斯的風流,子嗣也最多,三個嫡出子女裡,大公子盛惟德比盛惟喬大一歲,是和離了的敖氏所出;他下面就是繼室白氏生的一對姐弟,十二歲的三小姐盛惟嬈跟十歲的五公子盛惟行;再往下就是侍妾所出的六公子盛念賢跟八公子盛念潔了,前者比盛惟嫵大兩歲,後者去年才落地,如今堪堪兩歲,大部分時間還抱在手裡。
而三房則恰好一子一女,分別是十二歲的四公子盛惟徹跟七歲的七小姐盛惟嫵。
盛惟嬈是二房之女,白氏所出,那麼現在被她欺凌的人,可想而知是誰了!
果然她們轉過假山,就看到盛惟嬈領着四五個丫鬟,將才被明老夫人准許接進門的外室女盛憐憐圍在當中,折了枝拇指粗細的樹枝,沒頭沒腦的抽打着。
盛憐憐粉嫩的小臉上有清晰的巴掌印,想來是方纔哭泣時挨的了。
“二姐,表姐還有七妹,你們也來逛園子?”盛惟嬈見有人從假山後出來,吃了一驚,但看清楚來人之後,頓時放鬆下來,手裡都沒停,邊抽着盛憐憐,邊招呼道,“你們提着食盒,是要找地方吃茶嗎?東面池塘畔的杜鵑開得很好,襯着綠水柳煙,很是好看,要不要去那邊的翠陌水榭?”
盛惟喬是很不喜歡外室所出子女的,但盛憐憐年紀實在幼小,此刻滿臉滿頸傷痕的樣子頗爲觸目驚心,就有些躊躇——盛憐憐似察覺到她注視,也投來可憐兮兮的目光。
“她這是做錯事情了嗎?”盛惟喬被她看了會,到底心頭一軟,說情道,“到底年紀還小,三妹妹你隨便教訓一下也就是了,萬一打出個好歹來,祖母說不定要生氣的呢!”
見盛惟嬈皺眉,沈九娘幫腔道:“之前外祖父才因她們母女震怒過,若今兒再因她引起什麼話頭,外祖父恐怕又要生氣!”
盛家除了大房之外,包括明老夫人在內,沒有不怕盛老太爺的。
是以盛惟嬈雖然還有點餘怒未消,到底把樹枝扔到盛憐憐頭上,冷哼道:“便宜你這小賤人了!”說着拍了拍手上塵土,就要轉身離開。
不想盛憐憐噙着淚爬起來,忽然抓起樹枝,狠狠扔向她背影!
“三小姐當心!”盛惟嬈的丫鬟們紛紛驚呼出聲着提醒她——盛惟喬跟沈九娘卻是心裡一個“咯噔”:糟糕!
果然,盛惟嬈雖然及時躲過了樹枝,才被勸歇的怒火卻蹭蹭上漲,她姣好的面容扭曲起來,邊挽袖子邊向盛憐憐衝過去:“給臉不要臉的賤東西!看我今兒怎麼剝了你的皮!”
誰知盛憐憐眼中閃過一抹狡詐,忽然朝盛惟喬跟沈九娘跑去,一左一右扯住她們的裙襬,泫然欲泣道:“兩位美人姐姐救我!”
盛惟喬:“……”
沈九娘:“……”
她們兩個無語,盛惟嫵卻不幹了——她向來惟盛惟喬馬首是瞻,在這個堂姐面前,爭寵意識格外敏銳。方纔盛惟喬幫盛憐憐說話,已經讓她有點吃味,這會盛憐憐砸了盛惟嬈後,跑來找盛惟喬當擋箭牌,盛惟嫵哪裡能忍?
當下上前一把將盛憐憐推開,怒道:“這是我的姐姐!不許你拉她裙子!”
盛憐憐雖然現在已經進了盛家門,但同盛惟嫵才頭次照面,盛惟嫵又正跟着堂姐厭惡外室子女當中,自然不會把她當姐妹看。
不過盛惟嫵也沒有想着故意傷她,所以手下用力不大——但盛憐憐卻立刻大叫一聲,順着她的推力,朝後一跌,摔倒在地上,就勢一把抱住盛惟喬的小腿,哭訴道:“美人姐姐,你看她們都欺負我……”
“這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盛惟嬈見狀,怒極反笑,“二姐、表姐都看到了?你們好心給她說情,她卻順竿子爬把你們拖下水不說,竟癡心妄想的告起七妹的狀來了!我就說這種勾三搭四的蕩婦生出來的小賤人,豈能是什麼好東西?!”
盛惟喬跟沈九娘臉色都很難看,她們其實對盛憐憐沒有多少好感,畢竟常人都不會喜歡這種姘居生下來的孩子,不過是看她年紀小,被打得可憐,這才找理由勸阻盛惟嬈罷了。
結果盛憐憐倒是得寸進尺起來了!
這會沈九娘抿了抿脣,趁盛憐憐雙手都抱住了盛惟喬的時候,悄悄移動腳步,朝後退去——她只是盛家外孫女,過來做客的,可不想被捲進外家的後院糾紛裡去!
察覺到她的動作,盛憐憐眼中流露出一抹慌張,隨即拽緊了盛惟喬,央求道:“美人姐姐,您幫幫我!我一定會報答您的!我爹最喜歡我娘了,可惜我娘現在不在,不然這個大賤人才不會有好果子吃呢!我爹早就說過,他那妻子已經不好看了,早晚有一天會把我娘接進門做正妻,那時候我纔是盛家二房的小姐!我定要把這大賤人趕出去,不,我要把她賣到窯子裡去受盡千萬人的折磨!叫她這輩子都後悔打我!”
聞言盛惟嬈固然氣得暴跳如雷,盛惟喬也覺得噁心得不得了,她鐵青着臉色拂開盛憐憐的手:“你們二房的事情,你們姐妹自己處置吧!”
說着一拉盛惟嫵就要走——誰知沒走出兩步,頭上忽然被個小東西砸了下,她下意識回頭,卻見盛憐憐邊撿了地上的小石子砸她,邊哭道:“原來你跟這大賤人是一夥的!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