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看着盛惟喬瞬間升起的驚訝與暴怒,盛睡鶴當機立斷,低聲怒斥外間的公孫喜:“我之前雖然叮囑過你們,若有平輩或者年歲彷彿的客人前來,一律先請到書房奉茶!但靜淑縣主一來與我根本不熟;二來男女有別;三來如今是什麼時辰了?你怎麼還按這個例子辦?!簡直不長腦子!”
外間公孫喜無聲的嘆了口氣,心說不是自己不努力阻攔首領犯糊塗,實在是首領反應太快——不過沒關係!
來日方長,他有信心也有決心繼續挑撥離間下去,讓這兄妹倆永遠都是兄妹倆!
作爲首領最信任最倚重感情最深厚的下屬,捍衛首領的英名以及前途,是他應該做的!
——只要有他在一日,盛惟喬就必須只是首領的妹妹!
這麼想着,公孫喜整了整神情,恢復成精明能幹的心腹模樣,沉聲道:“屬下知錯——那現在?”
“現在這麼晚了,靜淑縣主居然忽然來找哥哥你,想來一定有要緊事兒?”大概是蒼天不負有心人,盛睡鶴還沒回答,就聽裡頭盛惟喬冷冷冰冰的聲音傳出來,不緊不慢的語速裡透着寒意與怒火,“那可不能叫縣主等急了!不過既然哥哥跟她不熟,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見面,既不方便,傳來出去也對你們名聲有礙!不如這樣,由我先去見她,問明她的來意,然後再決定要不要轉告哥哥你,怎麼樣?”
盛睡鶴:“……”
冷汗滾滾之間,他試探的賠笑,“乖囡囡,這不太好吧?你看,時辰都這麼晚了,你又乏着……”
“時辰晚歸晚,但哥哥你方纔進來時也看到了,我正睡不着呢!”盛惟喬睨着他笑,笑容之中,滿是殺氣,“可見這都是天意,要我給哥哥你分憂!”
“外頭風大雪大的,你這出去萬一被凍着……”盛睡鶴擦着冷汗,乾笑,“還是我去打發了她,回來同你說經過?”
盛惟喬通身的殺意越發濃郁,笑容燦爛:“風再大雪再大,從這兒到書房就幾步路,又不是幾千幾萬裡!再說人家靜淑縣主何嘗不是嬌滴滴的弱質女流,這大半夜的,還頂風冒雪從永義伯府來找哥哥你呢,她這樣都不怕,難爲我還怕走這幾步路?”
燦爛的笑容忽然變成了陰寒,“還是說,在哥哥心目中,我就是個廢物,遠遠不能跟靜淑縣主比?”
“不不不不不不不!!!!!”盛睡鶴看着她很有自己但凡否認的慢一點,就會抄起那隻紅漆嵌螺鈿透雕卷草紋荷葉式六足香幾砸到自己腦袋上的意思,亡魂大冒,趕緊表忠心,“乖囡囡你比靜淑不知道強了多少倍,我絕對是因爲關心你才這麼說!絕對絕對沒有小覷你的意思!!!”
“那哥哥爲什麼還要拒絕我代你去見靜淑縣主?”盛惟喬緊緊盯着他,眼神跟刀子似的,在他身上掃來掃去,恨不得刮下幾塊肉下來的那種,嗤笑,“還是哥哥不知道什麼時候同靜淑縣主一見如故……生怕被我打擾了你們的夜半私會?!”
盛睡鶴暗吐一口血,他這會拍死公孫喜的心都有了,無奈跟前的盛惟喬還在等他給答覆——急速的思索了下,盛睡鶴故作鎮定的開口:“乖囡囡,我是擔心你的安全啊!畢竟咱們纔來長安沒多久,根本不清楚那靜淑縣主的底細。如果是白晝裡場面上的照面,一羣人看着,也還罷了!現在這大半夜的,她跑了過來,誰知道是爲了什麼事情?萬一是來者不善,讓你直接同她接觸,可不就危險了嗎?所以還是我親自去見她吧?”
盛惟喬冷笑着說道:“是嗎?那你讓阿喜陪我進去就是!”
這要是以前,雖然公孫喜是盛睡鶴手底下頭號心腹,盛惟喬要他臨時做護衛,盛睡鶴斷沒有不答應的!
但現在,盛睡鶴哪裡還敢讓公孫喜同盛惟喬接觸?
這當着自己的面都敢挑唆盛惟喬懷疑自己與桓夜合暗通款曲了,私下裡天知道會跟盛惟喬說什麼?
“乖囡囡,阿喜名義上是我下屬,實際上我看他跟我親弟弟沒有什麼兩樣!”盛睡鶴找着藉口,“他跟你年紀差不多,這大半夜的,陪你去見女客,多不合適?所以還是我來吧?”
又說,“再者靜淑縣主夜半前來必有要事,既然是來找我的,若只見到乖囡囡你,未必肯說真話!我陪你一塊進去,讓你旁聽,如何?”
兩人接下來展開了一系列的討價還價,盛睡鶴始終咬緊了兄妹倆一塊去見桓夜合這個條件死活不肯鬆口,盛惟喬糾纏半晌,因怕桓夜合在書房久等無果,索性一走了之,只得勉強同意。
不過就在盛睡鶴舒了口氣,打算趁她穿戴的機會悄悄溜去書房同桓夜合約定說辭以及警告公孫喜不許再作妖時——盛惟喬喊住了已經走到屏風畔的他:“你去哪裡?!”
“乖囡囡,你不是要跟我一塊去見靜淑縣主嗎?”盛睡鶴詫異道,“那你總要起身更衣吧?我繼續留在這裡豈不是不像話?”
“你還知道你在這裡不像話?”結果盛惟喬冷笑着道,“算了!我現在沒心思跟你計較這事兒。不過你不許走!誰知道你現在出去,是爲了避諱呢還是爲了去給那靜淑縣主說悄悄話,過會好同心同意的糊弄我?!你給我乖乖兒留在這裡,等我穿好了衣裙,咱們一塊走後窗去書房——這大晚上的,驚動丫鬟們也不好!”
盛睡鶴默默嚥了口血,虛弱道:“乖囡囡,這……咱們都這麼大了……你穿戴的時候,我就站在這裡,這……”
這好像也不錯……
他心裡正有點隱秘的竊喜浮上來——這女孩兒向來羞澀,不管此刻是爲了拘着自己不能同桓夜合通風報信,還是因爲憤怒太過連避諱都顧不上了,居然肯在更衣的時候讓自己留在房裡,這是不是意味着……
結果心念未畢,盛惟喬已經把之前的話本劈頭砸了過來,慍怒道:“混賬!你還想站在那兒不錯眼的看着我穿戴不成!?你是不是人?!給我轉過去閉上眼,我不說好不許睜眼!!!”
盛睡鶴:“………”
——老子就知道!
——這祖宗一天不折騰老子心裡就不痛快!如此粗暴無情的奚落,如此呼來喝去的輕慢,如此動輒打罵的對待,玳瑁島大佬之一、海上威名赫赫的“鴉屠”、南風郡解元、烏衣營首領——具備以上頭銜的盛睡鶴,黑白兩道通混的少年俊傑,能忍嗎?!
這必須不能忍!
於是他深吸了口氣,轉過身,傲然想:“老子就不閉眼!”
就不相信了,這女孩兒在自己身後穿戴,還能看到老子是否當真閉上眼睛了?!
他盛睡鶴可不是懼內之人——再說盛惟喬還沒成爲他內人呢——她讓他轉過身閉上眼,他憑什麼都照做啊!?
他偏偏就要陽奉陰違,而且是當着盛惟喬的面陽奉陰違!
哼!
聽着身後傳來的陣陣衣裙窸窣聲,嗅着房中淡淡的女兒香,重點是看着面前牆壁上映出盛惟喬穿戴衣裙的迤邐身影,盛睡鶴覺得自己特別有男子氣概!
但就在他目不轉睛盯着影子瞧的時候,忽聽盛惟喬乾咳一聲:“好了!”
他嚇得差點沒跳起來,趕緊閉上眼,心怦怦的跳,暗忖:“該死!沒注意到這女孩兒已經穿戴好了……她應該沒發現老子方纔沒按她說的做吧?”
正忐忑之際,盛惟喬卻已幾步走到他跟前,探頭一看,見他兀自緊閉雙眼,站姿挺拔如標槍,莫名其妙道:“我說好了啊!你沒聽見嗎?”
“……咳,夜太深,有點乏了。”盛睡鶴這才張眼,緩緩轉頭,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會盛惟喬的臉色,用特別鎮定的語氣道,“所以閉目養神了會……那咱們現在就過去?”
半晌後,廂房後窗下,盛睡鶴看着面前低頭俯首,一副“屬下知錯求首領從輕發落”的公孫喜,眯了會眼,才忍住將他一腳踹出三丈遠的衝動,皮笑肉不笑道:“愣着做什麼?不是說靜淑縣主要見我們?還不快前面引路?”
他這會心裡用怒火滔天來形容也不爲過,畢竟這次給他使絆子的不是別人,是公孫喜——這可是他最信任最倚重的心腹!
居然當着他面就敢擅作主張了!
果然他這兩年專心做盛家大公子扮溫良敦厚,以至於手底下人都淡忘了他還是烏衣營首領時的御下手段了嗎?!
看樣子是時候給這些混賬長一長記性了!
當然眼下最緊要的是把書房這關過掉!
邊走邊盤算着,盛睡鶴決定,一進書房就先聲奪人,給足桓夜合暗示——以他對桓夜合的瞭解,這位縣主應該有足夠的腦子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從而配合他敷衍好盛惟喬的。
結果今晚他的災劫顯然還沒過完:他特意搶在盛惟喬之前進入書房,正要開口,裡頭早就等的不耐煩的桓夜合已騰的站起,柳眉倒豎,搶先一步喝道:“盛大公子!當初你特特約我到碧水郡詳談半日……”
“你們早就認識了?!”話沒說完,盛睡鶴神情劇變,從他身後走進來的盛惟喬,臉色亦是鐵青,驚疑不定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帶着深深的懷疑,“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