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不知道盛睡鶴的心思,氣呼呼了一陣之後也就抱着箱子走了。
這天她難得的發奮刻苦,綠錦等三個丫鬟也沒閒着,如此主僕忙碌到深夜,纔在盛睡鶴的提醒下安置。
到了次日,盛惟喬、盛惟嫵、公孫應姜一大早就被各自的丫鬟喊醒,梳妝打扮,預備進宮。
正收拾着,外頭卻有下人來稟告,說是南氏來了。
盛惟喬聞說,就微微驚訝,雖然她前兩次覲見太后都是南氏帶着的,但上次舞陽長公主爲了給她拒絕太后圓場,給她要了個可以獨自進宮的特權,後來回來的路上,南氏也沒說這次會陪她們去,現在怎麼忽然來了呢?
不過驚訝歸驚訝,畢竟是長輩,哪怕不請自來,總也不能把人晾着。
盛惟喬忙吩咐:“快請嬸母到正堂奉茶,跟她說,我這兒梳妝到一半,儀容不整,暫時不好去拜見,請她先用些茶點,我等等就到!”
片刻後她打扮好了,趕到正堂,卻見盛睡鶴已經在招呼南氏了,正說着:“臨近年關,想來嬸母作爲侯府主母,必是諸事纏身的,今兒個專門爲乖囡囡她們騰出一天空來入宮請安,卻教我們怎麼好意思呢?”
南氏搖頭道:“抱墨他們祖父祖母遠在桑梓,你們世叔又是獨子,我平常也沒個妯娌小姑的要走動,孃家亦距離遙遠,來往不便。說是大節下的忙,其實除了你們世叔宦場上的一些應酬,也沒什麼要緊事兒了。”
說到這裡看一眼正好進來的盛惟喬,道,“孟家那對姐妹都不是省油的燈,喬兒心思單純,嫵兒年紀又還那麼小,我看應姜那孩子也是個不愛說話的——你們畢竟來長安未久,進宮的次數也不多,固然太后許你們可以直接至宮門求見,就這麼任憑你們幾個孩子單獨去馨壽宮,同孟家的孩子們打交道,我跟你們世叔都是放心不下的。”
盛惟喬連忙道謝:“勞煩嬸母了!”
盛睡鶴難得沒有挑撥離間,也朝南氏頷首致意:“嬸母大恩,我們兄妹銘記在心!”他雖然給盛惟喬出主意,讓她沒必要急着把桓夜合送來的書跟筆記全部背下來,但對於桓夜合說孟十五宜敬而遠之、最好利用孟十四躲避這位孟家十五小姐的算計的話,還是很在意的。
畢竟盛惟喬勾心鬥角的水準,實在沒法讓他放心。
同行的盛惟嫵年紀擱那,不拖後腿就不錯了。
公孫應姜呢畢竟是玳瑁島出身,心機手段帶着市井氣息,難登大雅之堂,對於宮闈裡的無形殺伐也是陌生的可以。
偏偏太后的邀請,盛睡鶴作爲男子無法陪同,南氏肯幫忙,他求之不得,自然斂了之前巴不得離寧威侯府遠點的疏離與隔閡,端出親親熱熱的姿態來。
“不過陪着跑趟腿,怎麼就是大恩了?”但他之前給南氏的印象太壞了,南氏聽着他這話,卻冷哼,“你這小子,就愛見外!彷彿咱們兩家離得十萬八千里,隨便什麼小事也要肅然起敬似的!你要不是馨章兄的骨肉,我真不愛看到你!”
“這事兒卻好辦,下次聽到嬸母來了,我拿帷帽戴上,再出來拜見嬸母就是了。”盛睡鶴對她的抱怨渾不在意,笑着看了眼屋角的銅漏,道,“現在這個時辰,你們馬上走呢還是過會再動身?”
南氏跟盛惟喬短暫的商議了下,都認爲雖然當日太后沒說時辰,但能早還是早點去的好,好歹顯得恭敬。
於是盛惟喬三人草草用了點早飯,就跟着南氏一塊登車出發了——只是南氏雖然一番好心,哪知到了宮門口,求見的消息傳進去,半晌後卻出來一名手持拂塵的內侍,正是盛惟喬頭次入宮時的引導宮人田公公,他客氣又堅定的拒絕了南氏的入覲:“本來夫人有這樣的心意,太后娘娘是很欣慰的。只是不巧,今兒個向夫人有要緊事要跟太后娘娘稟告,太后娘娘所以發了話,除了早就約好的幾家小姐外,今日其他人一律不見呢!還請南夫人改日再來吧?”
南氏聽着這話,心頭就是一沉,讓辰砂特別塞了個沉甸甸的荷包給他,小聲問:“既然鄭國公夫人有要事入覲,那我這幾個侄女兒進宮去,會不會太打擾太后娘娘了?”
她想的是既然自己進不去,那麼最好盛惟喬她們也別去了,左右她們今兒個來這裡,主要也是卻不過太后親自發的話,可不是自己想去那馨壽宮裡奉承——然而田公公笑着說:“這個倒是不妨事的!畢竟向夫人也不是單獨進宮,乃是把孟家還沒出閣的小姐們都帶上了,盛小姐幾位進去後,正好跟孟家小姐們做個伴呢!”
他這麼說了,南氏也不好提讓盛惟喬她們也別進宮的話,只能嘆着氣拉了盛惟喬叮囑幾句,憂心忡忡的目送她領着盛惟嫵、公孫應姜隨田公公走進宮門。
盛惟喬她們跟田公公不熟,宮中又有不可喧譁的規矩,所以這一路上走的十分沉默。
半晌後,終於到了馨壽宮中,許是因爲向夫人前來的緣故,今日太后卻用了正殿,照例田公公先進去稟告了,得到太后准許,盛惟喬三人方纔整理儀容,魚貫而入請安。
她們這次進宮前,彼此提醒着行事恭謹,這會一舉一動都比足了規矩,頭都不擡一下的。
待上頭孟太后藹聲道了“平身”,又命“賜座”,在宮人搬來的三張粉彩描金萬花紋繡凳上坐了,又有宮女奉上香茗,輕輕道了聲謝後,各自接了梅子青繪御衣黃牡丹花葉描金圈足茶碗在手,方微微擡頭,偷覷丹墀之上。
就見上首的紫檀束腰夔鳳銜團壽紋寶座上,孟太后正按膝端坐,太后今兒個穿的是套五成新的常服,絳紫底四合如意瑞雲紋廣袖交領短襦的襟口露着兩重裡衣的衣領,一淺紫,一塗白。
腰間束了白玉金廂五雲捧日中闊帶,下繫着的水色底彈墨山水裙許是因爲洗的次數多的緣故,大部分墨色都已經很淡了,很多地方的山水圖案甚至都出現了斷續的痕跡。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去屠府拜訪時,聽說了孟太后大病痊癒沒幾個月的事情,盛惟喬現在看着,總覺得孟太后儘管將高髻梳的一絲不苟,上飾的十二樹花釵於燭火下流光溢彩着天家特有的堂皇雍容,脂粉裝點下的面容也算氣色不錯,但眼裡透出的神采,卻彷彿太后此刻所穿的衣裙一樣,洗盡韶華,惟餘倦怠。
太后看着盛惟喬三個,微露笑容,側頭與下首一名穿着一品夫人鈿釵禮衣的中年美婦說道:“這是盛世雄的孫女兒跟曾孫女,前兩日因爲碧水郡之事,由寧威侯夫人領進宮來跟哀家解釋,哀家原說些許小事,沒什麼好計較的。結果說着說着,就隨口給這叫惟喬的女孩兒派了件差事,本也沒指望她能有什麼見地——誰知道卻是誤打誤撞,女孩兒束手無策,家裡兄長卻是個胸有丘壑的,居然一眼看出了破綻!”
盛惟喬揣測那中年美婦應該就是鄭國公夫人向氏了,本來聽說這向氏不怎麼得鄭國公喜愛,雖然是太后親自給鄭國公挑的續絃,又受了正經的朝廷誥封,但在國公府中,似乎那孟十五孟麗絳的生母,仗了鄭國公的偏疼,對這主母可不怎麼尊敬——盛惟喬所以揣測這向氏許是姿容不大好?
然這會瞧着向氏面若滿月,細眉鳳眼,瓊鼻櫻脣,肌膚晶瑩若雪,身段也是凹凸有致,嫵媚非常,望之不過三十許人,正是風韻動人,與盛惟喬之前想象裡的深宅怨婦相去甚遠。
“我也真是傻了!”盛惟喬所以暗自失笑,“這位是孟十四的親孃,孟十四容貌可不差,這當孃的難爲還能醜到哪裡去?”
又好奇那孟十五容貌也未必在孟十四之上,其生母也不知道是格外美貌呢還是格外有手段,竟將這向氏生生比了下去?
她這兒七想八想的,上頭向氏眼眶就紅了:“這真真是上天垂憐了!不然臣婦這輩子,只怕是再也見不着伯亨了!”
語未畢,眼淚已經落了下來。
“你哭什麼?孩子有了消息是好事啊。”孟太后嘆息着,“雖然受了點傷,不過人都找到了,回來長安慢慢將養也就是了——你這麼哭着,別人還以爲出了壞事呢!”
向氏聞言,慌忙擦着臉,請罪:“臣婦失儀了,請娘娘饒恕!”
孟太后擺了擺手表示不計較,不過跟着也就打發女孩兒們:“哀家叫人在偏殿裡給你們擺了瓜果茶點,你們過去玩罷!老拘在哀家跟前,想來也不自在!”
底下女孩兒們齊齊應了一聲,告退出殿的時候,盛惟喬就忽然醒悟過來,方纔在宮門口的時候,田公公攔着南氏沒讓進宮,這會自己一行人才來,太后就要攆人了,可見太后早就想跟向氏單獨說話了,只是之前約好的人裡,她們這三個一直沒到——太后所以等到現在才發這個話。
雖然孟太后沒有說什麼,盛惟喬想明此節,雙頰就是一片赤紅:好麼!她還以爲自己來的夠早了呢,結果還是落在了向氏一行人之後不說,更讓孟太后專門等了也不知道多久?
她面紅耳赤的夾在人羣裡出門去,卻不知道身後緩緩關閉大門的正殿內,向氏的目光一直逡巡在她的背影上,直到被殿門阻隔才收回。
這時候殿中還在的都是可信之人,向氏與孟太后也素來親熱,說話就要隨意起來了,她輕聲問着:“太后娘娘,碧水郡之事,欽差跟碧水郡上下查了那麼久,都沒線索。這盛家兄妹名不見經傳,纔來長安不幾日,之前懷疑茹茹,還能說那盛睡鶴心思靈巧,懂得投朝廷所好!可這次伯亨被找到的地方,所得線索,居然確實有指向茹茹的意思……這到底是那盛睡鶴年紀輕輕就明察秋毫至此,還是……賊喊捉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