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德一行人此行的目的地是南風郡西南角上的靈犀山,靈犀山娟然挺秀,景物韶麗,傳聞古時有白犀在此處出沒,故而得名。
從南風郡城到靈犀山下,約莫不到百里,遠是不算遠的,但因爲帶了女眷,需要遷就馬車的速度,卻得走上三四天了。
他們是在第三天,已經望見靈犀山的時候被追上的——來人打頭的是盛蘭辭最得力的大管事盛福。
“大公子,小的奉大老爺之命,有要事相詢!”盛福追上隊伍後,不及跟任何人招呼,先衝到馬車畔,掀起簾子,將內中的盛惟喬從頭打量到腳,確認這位頂頭上司的心肝寶貝除了被自己驟然嚇了一跳外,沒有任何損傷,方長出口氣,恢復成一貫的沉穩冷靜。
告了聲罪,放下簾子,再去看徐抱墨,見徐抱墨也沒事,他很明顯的放鬆了不少,抱拳行禮後,不待盛惟德開口,忽然想到一事,才平靜點的臉色又變了,“對了,方纔車中爲何不見三小姐與表小姐?”
“表姐跟三妹妹?”這一問,不只盛惟德,旁邊的徐抱墨跟盛惟徹也皆是大驚失色,異口同聲道,“她們不是早就該回到府裡了嗎?!”
盛福聞言,臉色鐵青,道:“表小姐與三小姐不是跟着隊伍一塊出遊的麼?何以會中途折回?!”
盛惟德手足無措道:“前天出城之後,表姐跟三妹妹不知爲何發生了爭執,中午用飯時甚至動上了手,我……我嫌她們太過鬧騰,故此命人將她們送回府中,交給祖父處置!”
“前天?!”盛福聽了這話,臉色越發難看,用力握了下馬鞭,才沉聲道,“大公子,兩位小姐只怕……只怕出了事兒了!大老爺之所以忽然派小的追上來,皆因昨日有人在城外發現了一具屍骸,正是這回參與護送幾位出遊的護衛之一!”
盛家財大氣粗,平時經常做修橋鋪路的善舉,乃是官府大力提倡的爲富者仁的典型代表,雙方關係當然很親近。府中護衛,與衙門差役也常有來往,彼此熟悉,是以這具屍體被送去衙門後,不必張榜,就確認了死者身份。
而盛家接到消息,自然懷疑盛惟德這行人出了什麼岔子——且不說盛家所有年長些的孫輩都在這次的隊伍裡,單一個徐抱墨的安危,別說盛家,南風郡的官府都不可能坐視不顧!
這會追上來的盛福一行,是坐騎最好騎術也最出色的幾個,受的是盛蘭辭之命,所以看到隊伍後,第一個確認的是盛惟喬的安危,第二個才輪到徐抱墨。
本來看到這兩位都平安無事,整個隊伍也沒什麼驚慌的意思,盛福還以爲是虛驚一場,乃是那護衛因故經盛惟德等主事人准許,獨自離開之後,纔出的事兒,跟盛家的小主人們以及徐抱墨都沒有關係。
哪知卻是包括一位小姐一位表小姐在內,足足失蹤了一小隊人?!
“怎麼會這樣?!”盛福固然神情凝重,盛惟德卻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從馬上跌下去!
他聽說盛惟嬈跟沈九娘一直沒回到盛府,還能抱着萬一的希望,比如說這姐妹倆擔心回去之後受到盛老太爺的責罰,所以臨時躲到其他地方去了之類。
現在跟着她們的護衛居然死在路邊,這叫他想自欺欺人也不行了——不管她們是怎麼出的事,做主把她們強行送回去的盛惟德必是首當其衝要承擔責任!
何況盛惟德即使跟異母妹妹盛惟嬈關係不好,也沒惡毒到希望這妹妹去死的地步,至於表姐沈九娘,跟他更是無怨無仇!這兩位都是女孩兒,但凡有個閃失,即使人救回來,名節只怕也要毀了!
到那時候,卻叫他怎麼面對她們?!
“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看盛惟德臉色不對,徐抱墨目光閃了閃,出言道,“那我等安能繼續前往靈犀山遊覽?自當速速返回郡城之中,看是否有可以效勞之處!”
他是來做客的,盛家又不是人手不足的小門小戶,即使失蹤了兩個女孩兒,也斷沒有說讓他親自上陣幫忙的道理。
所以這番話其實是說給盛惟德聽的——盛惟德聽了出來,感激的朝他點了點頭,對盛福道:“徐世兄說的很是,福叔,咱們這就回去?”
盛福之所以當着徐抱墨的面說明經過,其實也是希望他們別再去靈犀山了,畢竟即使眼下只有盛惟嬈跟沈九娘出事,但誰知道下手之人是不是也盯上了盛惟德這行人?
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終歸是安全爲上。
不過這會盛惟德附和了徐抱墨的提議,卻讓他暗自一皺眉,心道:“無怪老太爺之前去拜訪徐老侯爺時,沒帶上任何孫輩!大公子性情敦厚是敦厚,慮事卻也忒不周全了!”
——這趟出遊,主要就是爲了招待徐抱墨,所以聽說盛惟嬈跟沈九娘出事後,徐抱墨立刻提議放棄遊覽,這是他作爲客人,體諒主家;但主家這邊一聽就答應,卻是不尊重客人的表現了。
因爲此舉意味着盛惟德把盛家的事兒,看得比招待徐抱墨還重要,按照人情來往,這是非常失禮的。
如果換成盛福,他要麼鄭重向徐抱墨告罪,然後命盛惟徹取代自己繼續陪徐抱墨遊玩,獨自回郡城去交代;要麼就是直接感謝徐抱墨的體諒以及擔心自己這行人的安全,如此才順理成章的同意返回——像盛惟德現在,只跟徐抱墨點了點頭就說往回走,須知道徐抱墨這是頭一次來盛家,又不是說跟盛家小輩一塊長大的,雙方的交情根本沒熟到可以完全不拘禮好嗎?
只是當着衆人的面,盛福也不好提點這位大公子,卻尋思着回去之後稟告盛蘭辭一聲,好進行彌補,免得徐抱墨嘴上不說,心裡輕看了整個盛家。
見隊伍已經開始調頭了,盛福同盛惟德、徐抱墨告了聲罪,重新回到馬車旁,同正驚疑不定的盛惟喬、盛惟嫵姐妹大致說了下緣故。
姐妹倆聞言都嚇了一大跳,擔心之餘,既後悔當時沒有勸住盛惟德,也很內疚沒有陪盛惟嬈以及沈九娘一塊回去:“那樣的話大哥一定會多安排人護送,說不定就不會出事了!”
盛福嘴上敷衍,心裡卻暗自慶幸——其實盛惟德安排了四個護衛、四個正當壯年的男僕、兩個婆子給表姐妹的,這還不算兩個女孩兒的貼身丫鬟在裡面。
青天白日的,離城才半天路程,這麼個隊伍,誰能想到會出事?
虧得盛惟喬不在裡頭,不然盛福都不知道要怎麼跟盛蘭辭交代?!
他們往回走了小半日光景,就開始不斷碰見追上來的後續部隊了,到了第三撥人,竟是盛蘭辭親自帶隊。
聞說是盛惟嬈與沈九娘雙雙失蹤,其他人都好好兒的,盛蘭辭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將一直懸着的心放了下來,沉吟道:“我那侄女跟外甥女素來只在內宅,誰會針對她們?”
盛福小聲道:“會不會……是見財起意?”
“不太可能是臨時下手。”盛蘭辭卻搖頭,“按照德兒的說法,兩個孩子算不得落單,走的又是人來人往的大路,但若非那護衛的屍體被人發現,又叫衙門認了出來,咱們恐怕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們出了事——這樣的手筆,如果是臨時起意做下來的,豈是尋常盜匪?”
而南風郡近年一直很太平,別說郡城附近了,就是邊遠角落裡,也沒什麼成氣候的匪徒,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劫走那麼多人,連個活口都沒逃出來!
盛福沉默了下:“老爺,您是懷疑……?”
“現在最緊要的是把兩個孩子找回來!”盛蘭辭看了看四周的人羣,只道,“你再辛苦下,叫他們給你勻幾匹還有餘力的馬,立刻換乘着趕回城去掛懸賞:不管是什麼人,只要能把兩個孩子平平安安的送回去,一律酬謝十萬兩銀子,而且視同上賓!”
“十萬兩銀子?!”盛福固然少年起就跟着盛蘭辭,見慣場面,聞言也不禁一驚,別看盛蘭辭出門一趟,給女兒買把匕首就花掉一千兩,那是因爲盛家現在財力雄厚,盛蘭辭又疼女兒,所以出手大方。
而尋常百姓,六口之家按照豐衣足食隔三差五還要下趟館子的標準,一年也就是一兩百兩銀子的耗費。
十萬兩銀子是個什麼樣的數字可想而知!
如果這會出事的人裡有盛惟喬,盛蘭辭開出一百萬兩銀子,盛福都不稀奇。但現在兩個女孩兒不過是盛蘭辭的侄女跟外甥女,盛福不免有點心疼,畢竟盛家的錢又不是盛惟嬈跟沈九孃的父母賺來的,忍不住小聲道,“老爺,這數目會不會太大了?要不先開個一萬兩銀子,過兩天看情況再加?”
“人要緊,那倆孩子可都是女孩兒!”盛蘭辭臉色陰沉,“錢沒了可以再賺,人有個閃失可要怎麼辦?!這種事情絕對不能慢慢加價碼,那樣萬一碰上貪心的,想着晚幾日再送人回來可以多賺點,豈不是害了孩子?!”
他吐了口氣,眼中滿是陰霾與擔憂,“尤其兩個孩子失蹤居然已經是第三天了——如果下手的人有意將她們擄遠,速度快點,這會估計都出郡了!”
盛家作爲新晉的南風郡三大勢家之一,在南風郡內算得上勢力龐大一呼百應,但出了郡,影響力卻是劇減——到那時候,想要人幫忙找回兩個女孩兒,那隻能靠銀子的力量了!
然而即使盛蘭辭開出這樣鉅額的報酬,一行人回到盛府後,足足等了三日,盛惟嬈與沈九娘卻依然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杳無音訊!
二夫人白氏本來就不是什麼賢惠人,自來看盛惟德這個元配嫡子不順眼,如今得了理由,一天三頓的鬧,要盛惟德還自己女兒命來!
接到消息趕過來的盛蘭心夫婦,雖然不像她那麼直白,但話裡話外,也對盛惟德頗有怨意——然而表姐妹吵架的緣故被弄清楚後,盛蘭辭直接叫人把白氏拖回去鎖好,再折騰就送回白家,以後都別進盛家門了!
畢竟要不是白氏妄圖讓盛惟嬈勾搭徐抱墨,明老夫人不會要求沈九娘參與到出遊之中,又怎麼會發生現在的事?!
這下矛頭全部對準了白氏之餘,明老夫人也是脫不了干係,做女婿的不好多講,盛蘭心卻當衆哭着埋怨明老夫人:“二嫂是什麼樣子的人,這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娘明知道她亂教嬈兒,卻不管教她,反倒把我那無辜的九娘拖下水!我統共就這麼一個女兒,若有個三長兩短的我也不想活了!!!”
其實盛蘭心也曉得,明老夫人主要是怕盛蘭斯受牽累,故而爲白氏隱瞞,但她想到自己女兒都打算回沈家了,被明老夫人好說歹說哄進了出遊隊伍裡,竟是自此踏上一條不歸路,現在還在不在人世都不知道——委實咽不下這口氣!
這種情況下,馮氏對於自己孃家大侄子過生日的事情,也只能把女兒喊跟前叮囑了:“你姑姑那番話實在不該說的!本來你祖母就夠自責的了,這下子怕不要想不開?你爹是男子,又正主持着找人的正事,分身乏術。這兩日我得跟你三嬸輪流陪着你祖母點,實在走不開!好在你大舅母素來體貼,已經派人帶了話來,讓我們此番不必回去了。然而致仁是你大表哥,乃馮家這一代的嫡長孫,他的生辰,咱們家一個正經主人都不去,也不像樣子。索性你們兄妹也大了,就代我送賀禮過去,順便給馮家上下問個好吧!”
盛惟喬嘟起嘴:“我代您跟爹爹走這一趟也就行了,那盛睡鶴去什麼去?他跟馮家有什麼關係!”
“你又想進祠堂了?”馮氏嗤笑了聲,慢條斯理道,“這兩日因爲嬈兒跟九孃的事情,你祖父心情可是壞得很!你真想這會撞他老人家槍口上?先說好了,這會我跟你爹都忙得緊,可沒功夫去替你求情!”
“……”盛惟喬憋屈的出了乘春臺,卻被小廝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