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睡鶴眯起眼,循聲望去,卻見一高一矮兩名華服男子站在不遠處,高的看起來約莫十七八歲,緋袍金帶,頭上一頂鎏金嵌羊脂美玉瑞雲紋束髮冠。俊秀的眉眼有幾分似曾相識,麪皮本來應該是貴胄男子養尊處優之下特有的白皙的,但這會兒卻漲的通紅。
他把玩着摺扇,搖搖擺擺走過來的時候,人還沒到近前,一股子酒味先飄了過來,顯然是喝多了。
那矮的約莫十二三歲年紀,容貌與慶芳郡主足有七八成肖似,看神情很想做出老成之色來,但眉宇之間仍舊有着掩飾不住的稚嫩。他着了侯世子的服飾,頸上還掛了個鎏銀嵌寶懸長命鎖的項圈。這會兒正暗暗扯着那緋袍人的袖角,示意他收斂點。
不過看向容睡鶴的目光,也談不上友善,疏遠之中,帶着分明的嫌棄。
“元流金,你放肆!”容睡鶴沒見過這二人,但趙家姐妹卻是認識的,這會兒趙桃妝氣的臉色發白,當先出言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這裡距離正殿才幾步路,我們嫡親表兄妹,站在這裡清清白白的說幾句話,你居然說出這樣齷齪的話來,簡直就是丟盡了懷遠侯的臉面!”
“清清白白?”元流金聞言,冷笑了一聲,燙金摺扇一合,在掌心打了個轉,斜睨一眼容睡鶴,說道,“原來趙家女孩兒清白的方式,是先追着哥哥去碧水郡,爲之忙前忙後效犬馬之勞,末了還爲人家受的傷哭的死去活來儼然未亡人;一轉眼就跟弟弟卿卿我我好的蜜裡調油,酒過三巡就迫不及待的一塊離席?”
他將摺扇在掌心一拍,嘆息道,“不過這也可以理解,畢竟哥哥不但毀了容貌傷勢至今沒有痊癒,到現在都還一介白身!倒是弟弟,嘖嘖!狀元出身,還封了郡王……趙二小姐做出這樣的選擇,甚至寧可與妹妹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也不足爲奇!但……”
“你們能做得,我怎麼就說不得?”
“你!!!”趙桃妝接近容睡鶴的根本目的是爲了給容清醉求情,她這段時間都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跟容睡鶴說明此事,這會兒被元流金揭穿不說,居然還污衊自己見異思遷,拋棄了容清醉兜搭容睡鶴,頓時驚怒交加,指着他,淚盈於睫,但羞憤之下,卻不知道要怎麼說纔好了?
見狀趙桃媗不禁大怒,想也不想就道:“原來做姐妹的跟表哥走在一塊就是要共侍一夫?!那麼聽說元流金你對慶芳表姐十分推崇,年長之後也時常往表姐跟前走動,莫非也是想與令兄懷遠侯共同侍奉慶芳表姐不成!?”
“三表姨,這事兒跟我娘沒關係,你們能不能不要造謠中傷我娘?”這時候暗扯元流金袖子的少年說話了,他不滿的看着趙桃媗,“我娘向來待你們不薄,是吧?”
慶芳郡主對趙家姐妹確實不錯,趙桃媗方纔也是被元流金氣昏了頭,所以才順嘴扯了慶芳郡主出來反詰,這會兒被慶芳郡主的兒子、懷遠侯世子元開反駁,就是一噎,臉上浮現出訕訕之色來,說道:“開兒,我是不該提表姐,可你也聽聽你這二叔說的話,是人話麼?”
元開嘆了口氣,對元流金道:“二叔,您別鬧了,回頭我外祖父外祖母知道了,礙着面子也許不會怎麼您,可我娘肯定又要捱罵,您一向聽我孃的話,就不能爲我娘想想麼?”
這元流金似乎很敬重慶芳郡主,聞言皺了下眉,倒是哼了一聲,準備轉身走了,不過走之前,他不屑的掃了眼始終沒說話的容睡鶴:“郡王可真是好膽色!竟還不如兩個女流之輩!不過也難怪,才從小地方出來……”
“乖囡囡還沒出來?”這時候容睡鶴終於開口了,卻沒什麼生氣的意思,而是看向他身後正殿門口的方向,似乎自語了句,“看來多半真是被人纏住了。”
說了這話,他就露出放鬆之色,繼而,踏前一步,輕描淡寫的一拳砸到了元流金臉上!
元流金甚至來不及在臉上露出一個驚愕的表情,就已經倒飛而出,重重的撞到了迴廊的欄杆上,跟着被反彈到地上,軲轆軲轆一口氣滾出去兩丈遠,才勉強停下,掙扎着撐起身,尚未來得及開口,已是一口血噴出!
“二叔?!”這一幕將在場除了公孫喜之外的人都驚呆了!
少頃,還是元開最先反應過來,尖叫着撲上去攙扶他,見元流金面若金紙,氣息奄奄,眼淚就落了下來,猛然擡起頭,怨恨的看着容睡鶴,“三舅舅,我二叔他心直口快,你下手這麼狠……”
容睡鶴淡淡截口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初次到我面前,既不曾磕頭問安自報來歷,也不曾得我准許以後輩相待,開口就喊‘舅舅’,想攀附宗親想瘋了麼?”
“好!你不要我喊你舅舅,我也不想有你這樣的舅舅!”元開作爲懷遠侯世子、高密王府的嫡親外孫,自來千寵萬愛於一身,什麼時候受到過這樣的呵斥,聞言氣的小臉漲的通紅,恨聲說道,“那我跟你講道理:我二叔……”
“道理?”不想他的話再次被容睡鶴打斷,容睡鶴嘿然道,“阿喜,你教教這小東西,什麼纔是永恆的道理?!”
公孫喜會意的上前,撩袍一腳將元開踹倒在地,順勢封了他啞穴,踩住他指尖狠狠一碾,也不管元開痛的抽搐成蝦米,呸了口唾沫到他臉上,行雲流水做完這套羞辱,才神情平靜道:“我家郡王論身份比你們叔侄高,論武力比你們強。所以不來找你們麻煩,你們就該謝天謝地了。現在居然還敢來惹我家郡王,就算被活活打死,也是你們自找的……這,就是道理!”
“三表哥,開兒畢竟是慶芳表姐的親生骨肉,那元流金也是慶芳表姐的小叔子,元家父母去的早,元流金是慶芳表姐帶大的,向來跟表姐感情好……”趙家姐妹沒見過容睡鶴的真面目,因爲他容貌昳麗,又考取過狀元,一直以爲他是個有些古板的儒雅書生,斯斯文文的、吵架都之乎者也的那種,何嘗想到會是這種一言不合就動手,不,應該說一言不合就下狠手,架都懶得吵的人?
這會兒都有點被嚇住了,好容易回了神,連忙上來勸說,“你消消氣,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容睡鶴負起手,和藹道:“兩位表妹,這不是見識不見識的問題。你們想,這叔侄二人,論輩分比我低,論年紀比我小,論身份也沒我高,憑什麼敢上來找我麻煩不說,連帶還污衊兩位表妹的清譽?這其中說沒有內情,你們相信麼?我這是爲了找出真相,不然,我身爲男子,也還罷了。兩位表妹正值摽梅之年,清清白白的名節豈容他們肆意踐踏利用?!”
公孫喜知道他這麼說不過是藉口,目的就是爲了給自己爭取下辣手的時間,於是直接挽起袖子,對着元家叔侄就是一頓胖揍!
烏衣營出身的人,燒殺搶掠都是好手,打人也格外狠辣陰損,處處揀薄弱的地方招呼,沒幾下,元家叔侄都跟倆陀螺似的,在地上滾來滾去,偏還被點了啞穴,怎麼喊,喉嚨裡都只能發出嘶嘶的聲音。
趙桃妝看着感到毛骨悚然,下意識的就想到:“三表哥這是失去了記憶,所以到現在還沒追究他之前被拐賣去南方的事情。如果他知道了真相……那以後對待二表哥?”
雖然她不知道她的二表哥之所以現在還臥榻不起,就是拜這三表哥所賜,但既然容睡鶴對着嫡親外甥都沒有絲毫留情跟顧惜的意思,那麼對胞兄有能有多少感情呢?
不過趙桃媗又不愛慕容清醉,這會兒卻沒什麼害怕的,還因爲容睡鶴最後一句話,在心裡升起了一抹甜蜜,暗想:“三表哥這麼做,多半也是要爲我們出氣吧?也是,我跟三表哥可是兩家長輩屬意,纔會走在一塊的。這姓元的居心叵測,張口就說的我們彷彿私通似的……活該捱揍!”
“這都是怎麼回事?!”這地方距離正殿就沒幾步路,雖然公孫喜這會兒把元家叔侄的啞穴給點了,但方纔的爭執也已經驚動了遠處的宮人,入內去稟告了。
這會兒就是太后跟前的池作司帶着人匆匆趕到,看見元家叔侄雙雙倒在地上被公孫喜暴打,密貞郡王容睡鶴則與趙家姐妹好整以暇的站在旁邊,看熱鬧似的,就是皺眉,厲聲喝道,“都住手!叫他們起來,太后、太妃、天子、皇后等諸位貴人就在裡面,滿朝文武都在此處坐席,你們這是成何體統?!”
趙桃媗擔心容睡鶴被責罰,立刻走過去福了福,跟着用帶着哭腔的聲音訴說道:“作司,您過來真是太好了!請作司還有太后娘娘一定要爲我跟我二姐姐做主啊!”
池作司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容睡鶴、元家叔侄還有趙家姐妹,都是高密王的人,沒有需要她拉偏架的,這會兒見趙桃媗率先過來哭訴,心說:“看來是高密王的小輩之間鬧上了,不管爲什麼事情鬧上,對於太后娘娘這邊來說總是件好事,能給他們鬧大,就給他們鬧大才是!”
於是立刻順水推舟的安慰了幾句,也懶得問還沒緩過來的元家叔侄,直接說:“既然你要太后娘娘做主,那麼就都隨我去見太后娘娘吧!”
也正好讓那個用“絕代”諷刺太后的莫太妃看個熱鬧!
容睡鶴聽說要去見太后就是皺眉,這倒不是他怕到太后跟前,而是擔心自己去太后那兒的時候,恰好盛惟喬找到機會出來,兩人這不就要錯過了嗎?
但轉念想到,太后與皇后是姑侄,而且還是關係不錯的姑侄。
如今盛惟喬正在皇后跟前,如果自己被拎去太后面前回話,沒準皇后那邊接到消息,盛惟喬會求皇后幫忙說情什麼的……嗯,偶爾感覺一下被乖囡囡維護的滋味,好像也不錯?
他這麼想着,也就欣然應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