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盛蘭辭的離間計未能奏效,盛惟喬不客氣的反詰:“我對他一點都不好!一心一意趕他出門,他在海上願意去救我就不錯了,還指望他對我有多好?換了我是他,我一早讓他乾乾脆脆的死在韓少主手裡纔好呢!”
盛蘭辭心驚膽戰的給她矯正觀念:“乖囡你怎麼能這麼想呢?你是原配嫡女,他連庶子都算不上,實在是爲了你往後考慮才認回來的,他救你那都是應該的!”
女兒體貼是好事,但體貼的是別人,這就叫人開心不起來了啊!
“爹您當我今年才三歲嗎?”盛惟喬被他氣笑了,“他雖然是您兒子,可這麼多年來您又沒管過他死活,就算他知恩圖報,那也是報答公孫氏,而不是咱們父女吧?您這會還讓我把他當下人似的使喚,這不惟恐他不夠恨我的嗎?”
白了眼親爹,“一般都是您的骨血,即使嫡庶有別,他看着您把我當掌上明珠,把他當棵草,他心裡會怎麼想?這麼下去,他不遷怒我就不錯了,您還指望他真正對我盡兄長之責?!您當他傻的麼?!”
——那隻外室子!
好吧,從現在起正式改口,那盛睡鶴對公孫氏算得上忠心耿耿了,不然這次也不會接到消息就拼死趕回玳瑁島,然而他是怎麼對待公孫夙的親生女兒的?
大半夜的,把人家女孩兒說扔海里就扔海里!
扔下去了還不許起來——盛惟喬自覺盛蘭辭對盛睡鶴的恩情遠不如公孫氏,自己對盛睡鶴的溫馴比公孫應姜那更是差遠了!
即使有血脈聯繫,盛睡鶴不把她扔海里去就不錯了,還指望他爲她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做夢都未必這麼美滿好嗎?
盛蘭辭被女兒搶白得無話可說,只得訕訕的走人:“那我去瞧瞧那孩子?”
他走之後,綠錦跟綠綺想到宣於馮氏從前的叮囑,向盛惟喬進言:“小姐若是體恤公子往日吃了許多苦頭,何不趁公子如今正在養傷,示好一二,既暖了公子之心,也可彰顯小姐的氣度與胸襟?”
盛惟喬生來父寵母愛,聽多了誇獎自己的話,對於展現氣度胸襟興趣不大,不過她這會確實挺同情盛睡鶴的,聞言道:“你們說我該做點什麼?”
綠錦跟綠綺想了想,就提議她送點湯湯水水什麼的過去:“也不必勞動小姐親自動手,叫廚房做好了之後,奴婢給您拎着,您過去跟公子說幾句關心的話,也就是了!”
畢竟盛睡鶴跟盛惟喬的得寵程度擱那,綠錦跟綠綺覺得,自家小姐沒必要太討好那個外頭領回來的——萬一盛睡鶴是個骨頭輕不禁慣的,豈不是反過來要委屈自家小姐了嗎?
盛惟喬因爲自己每次生病時,生母馮氏都會親自下廚給她熬湯煮羹,不免覺得,帶給傷病之人的食物,不是親手所作,很沒誠意,而且她這會正閒着,就說:“我還是親自去廚房看看吧,聽娘說過,有些湯類做起來也不難的。”
主僕所以一塊到了廚房,廚房這邊早就知道主人對盛氏父女敬若上賓,尤其眼下盛蘭辭受公孫夙親自託付,等若玳瑁島半個主人,自不敢怠慢了她。
聽說盛惟喬想親手做湯,一羣人擁上來幫忙指點——如此半晌後,盛惟喬滿意的放下瓷勺:“我覺着還好,你們覺得呢?”
“小姐天資聰慧,親手所制羹湯,自然美味無比!”衆人一口同音的這麼說,其實這話倒不虧心,這罐湯味道着實不錯:畢竟這麼多廚子圍成圈手把手的教,盛惟喬要是還能煮出一罐子絕命散來,那隻能說是故意的了。
不過這時候盛蘭辭悄沒聲息的進了門,悄沒聲息的拿個碗,悄沒聲息的擠進人羣,笑眯眯道:“乖囡的手藝,爹爹定要好好嚐嚐!”
——盛家大老爺這會臉上雖然笑容燦爛,心裡卻慪得沒法說:寶貝女兒頭次下廚房,不是爲爹不是爲娘,居然是爲了進門沒幾天的哥哥!!!
盛蘭辭覺得這完全沒法忍好嗎?!
所以果斷丟下正事,跑過來攪局——不知道親爹此刻心裡轉着無數毒計的盛惟喬,很是歡喜的給他盛了碗:“爹您嚐嚐,好喝不?”
盛蘭辭一飲而盡,果斷用行動表示對女兒的支持:“再來一碗!”
盛惟喬開心的給他再次舀上:“爹您當心點燙!”
“沒事的乖囡,再給爹滿上!”盛蘭辭利落的嚥下最後一滴湯汁,豪氣干雲道,“乖囡親自做的湯,爹爹越喝越好喝!”
盛惟喬興高采烈的給他盛了第三碗。
接下來,盛蘭辭拿出年輕時候在酒桌上談生意時的氣勢,一個人包辦了大半罐湯,要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在表演千杯不醉——盛惟喬又一次接過空碗後,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爹!您不能再喝了!湯都快沒了,這可是我專門替那人做的!”
她現在雖然不排斥盛睡鶴了,甚至對盛睡鶴還非常同情,但讓她跟着把盛睡鶴當兄長,感情上卻也需要一個接受的過程,是以只以“那人”代稱盛睡鶴。
不過盛蘭辭聽得眼珠子都快紅了!
“專門”!
專門啊!
乖囡她長這麼大,專門替老子這個親爹做過幾件事?!
那個才接回來的小子憑什麼有這個待遇!
深覺自己引狼入室,盛蘭辭痛定思痛,覺得無論如何也要給盛睡鶴一個教訓,讓他知道跟自己親爹爭寵的後果!
於是盛蘭辭慈愛道:“哎呀!乖囡做的湯太好喝了,爹爹喝着喝着都忘記留給鶴兒那孩子了——就剩這麼點,要是拿過去給他,他說不準還以爲是爹爹喝剩下來不要的給他呢!那孩子本來就受了許多苦,若再這麼一誤會,心裡氣苦之下,說不得這傷勢養得越發慢了!怎麼辦呢?”
不出他意料,盛惟喬無可奈何道:“那我再做一份吧!反正東西還有。”
“那這些剩下的,就讓爹爹帶走,待會晚上喝!”盛蘭辭開心的讓人把剩下的小半罐湯連罐子抱走,跟着捲起袖子,“乖囡,爹爹給你打下手!”
然後——他趁盛惟喬不注意的時候,朝湯裡扔了兩條活魚一條海鰻三把貝殼!
想想還是不放心,出鍋前,趁着熱氣騰騰看不清楚,盛蘭辭又朝湯裡撒了三把鹽五勺糖以及一整包桂皮!
“老子就不信,這樣那小子還能喝下去!”心裡這麼惡狠狠的想着,盛蘭辭面上卻一派慈祥可親,裝作不小心將溫水撒在盛惟喬裙子上:“乖囡,裙子髒了,這裡爹爹給你看着火,你回房換件唄?”
當然盛惟喬換好裙子回來,體貼的親爹已經替她把湯收拾好,放進籃子裡,讓丫鬟拎着就能走了!
“爹爹您怎麼就裝起來了?我還沒嘗過鹹淡呢!”盛惟喬見狀忙道。
“沒事的,爹爹已經幫你嘗過了!”盛蘭辭笑眯眯,“而且還幫你放了一包對男子有利的藥材,特別補人!不過這藥材女孩兒家不宜服用,乖囡可不能偷喝自己熬的湯啊!”
盛惟喬狐疑的打開蓋子,頓時被撲鼻的桂皮味衝得倒退一步,吃驚道:“這個藥材……?”
“這是岸上名醫開的方子,爹爹特別花重金買下來的!”盛蘭辭不動聲色道,“好啦,海上風大,乖囡快去快回,免得湯冷了,那樣藥效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他養大的親生女兒他知道,盛惟喬平常吃個魚都得丫鬟把刺挑淨了,桂皮什麼的,之前根本不到她跟前,她怎麼可能認得出來這玩意只是尋常香料?
看着盛惟喬帶着丫鬟離開,盛蘭辭微笑着掃了眼身後神情古怪的廚房衆人:“不該說的就閉嘴,方是長久之道,懂麼?”
方纔眼睜睜看着他朝罐子裡拼命扔東西的衆人默默點頭。
不是他們對盛睡鶴不夠忠心,而是盛蘭辭連公孫夙都要拉攏,他們怎麼敢輕易忤逆他呢?
“首領那麼厲害,他一定會沒事的!”衆人如此自我安慰。
實際上盛睡鶴很聰明瞭,見盛惟喬親自過去送溫暖,他第一件事不是感動,而是旁敲側擊出做湯的人。
聞說是盛惟喬親自下廚,而且這是她頭次下廚,盛睡鶴二話不說把公孫喜、鄭森還有許連山這些人喊到跟前,表示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妹妹親手做的湯,他絕對捨不得一個人喝,一定要大家一起分享、一起見證自己有個天下最溫柔最可愛最善良的妹妹!
看着被誇的羞紅了臉、卻努力裝作不在意的盛惟喬,盛睡鶴深吸了口氣,拿出幾個月前一人一刀在敵圍中殺個七進七出的勇氣,毅然端起碗,閉上眼,仰頭一飲而盡!
然後毫不遲疑的對盛惟喬翹起大拇指,笑容燦爛:“妹妹這手藝,簡直絕了!”
盛惟喬本來還有點忐忑,見狀暗鬆口氣,開心的親自給他重新盛上:“喜歡就多喝點!”
“……”盛睡鶴笑容·生無可戀·燦爛,“好!”
這天大家都很開心,至少表現得很開心。
公孫喜跟鄭森還在盛睡鶴的暗示下,跟盛惟喬道了歉,表示自己當初不該懷疑她對兄長的尊敬云云——趁這個機會,盛睡鶴與許連山把湯倒進了窗後的懸崖下——而盛惟喬也非常真摯的表示了諒解與愧疚,總之雙方在一片祥和的氣氛裡進行了告別。
盛惟喬前腳一走,公孫喜等人後腳連碗都扔掉了,手忙腳亂的開窗透氣:“首領,您這妹妹真的是來看望您的,而不是打着看望的旗號,來弄死您的?”
湯做的難喝也就罷了,反正他們沒人指望一個初次下廚的大小姐,能做出什麼美味佳餚來。
而且無論盛睡鶴還是公孫喜,他們幼年時候都很過過一段不堪回首的苦日子,那時候能吃飽就不錯了,根本沒資格挑剔。
問題是魚連鱗都沒去,估計壓根沒開肚,是直接活着扔下鍋的,一同扔下去的還有海鰻之類的一堆生物——這就太過分了好嗎?!
畢竟他們最近的苦日子都是快十年前的往事了,這些年來雖然一直在做海匪,好歹也是海匪裡的中高層,這麼久的錦衣玉食享受下來,忽然來這麼狠的憶苦思甜,誰擋得住?!
“你們要相信一個掌上明珠的傲氣!”盛睡鶴把手臂墊在腦後,看着帳頂,幽幽道,“你們覺得她如果不是真心想對我好,會委屈自己做低伏小來跟你們寒暄?”
公孫喜等人對望片刻,默默散去。
——頭一次知道放下架子的掌上明珠這麼可怕!
更可怕的是,次日,盛惟喬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