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姐妹相見

盛惟喬聽了這話起初不相信,待去問了盛蘭辭才知道是真的,她不免感到非常驚訝,拉着盛蘭辭進到艙房裡小聲道:“爹爹,這兩人可都掛在官府的懸賞榜上!咱們這麼帶他們回去府裡,會不會給整個盛家帶去麻煩?”

“乖囡果然長大了,會爲整個家族考慮了!”盛蘭辭習慣性的誇了句女兒,才解釋,“你那侄女兒素來養在島上,尋常海匪根本見不着她的面,到外面之後換個名字,誰認識她?至於說公孫喜,他自幼侍奉你哥哥左右,你哥哥鮮少公開露面,這公孫喜自然也沒多少人認識。”

雖然如此,帶這麼兩個人回盛家,歸根到底還是有風險的,但盛蘭辭壓低了嗓音,“公孫喜是你哥哥定要帶上的,你不是說了嗎?你哥哥在外這些年十分辛苦,咱們能體恤他的地方就體恤些。”

盛惟喬一時間很是爲難:她確實挺同情盛睡鶴的遭遇的,不過這種同情還不至於高於整個盛家的安危。

看出女兒的躊躇,盛蘭辭微微一笑,跟她說了南風郡高層都知道的秘密,“朝廷水師不可能長久掃蕩海外,這片海域終歸是要有海主維持秩序的。咱們舉郡跟公孫氏的合作已有十餘年,此番海上風雲,又是公孫氏勝出,你道南風郡上下,即使認出公孫喜與你那侄女的來歷,會願意多這個事嗎?”

他們幫着遮掩還來不及呢!

畢竟十幾年來爲了換取一個太平的大環境,南風郡上下無論官府還是勢家大戶,跟公孫氏的糾葛可不少,這種事情若是完全抖落出來,即使朝廷這些年來都沒管過南風郡的死活,爲了臉面也不會從輕處置的!

到時候這一郡上下,估計沒幾個人能討得了好!

所以除非朝堂有能力也有動作要收復海域,否則公孫氏的人在南風郡只要不是太過份,上上下下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種共同利益導致的保障,比什麼承諾都可靠。

盛惟喬這些日子在島上也大概猜出一點,就是自己家其實沒有表面上的奉公守法,不然自己也不會被海匪當貴客招待了。

但此刻聽了親爹的解釋,仍舊覺得很受衝擊,連提醒親爹公孫應姜疑似對盛睡鶴懷有不該有的心思都忘記了,只說想回房待會——盛蘭辭知道女兒需要點時間整理思緒,極溫和的送了她回自己艙房。

其實之所以這回會帶公孫喜回盛府,固然是盛睡鶴卻不過公孫喜央求答應的,但會帶上公孫應姜,卻是爲了盛惟喬。

原因是今早盛蘭辭去跟公孫夙提出告辭時,公孫夙挽留無果後,跟他講:“令愛天真爛漫,又手無縛雞之力,即使此番吉人自有天相,接連逃脫韓家人的毒手,他日若再有類似情況,不是我咒令愛,然而運氣總是虛無飄渺的啊!”

盛蘭辭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經過宣於峨之事,往後盛惟喬但凡跟人起了衝突,哪怕是小衝突,盛蘭辭也肯定不會掉以輕心了!

問題是盛惟嬈,這是盛蘭辭的親侄女,同居一府,擡頭不見低頭見。如果這女孩兒當真恨上盛惟喬,又有她那個心術不正的親孃白氏在幕後唆使,誰知道會不會在私下裡坑盛惟喬一把呢?

有道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尤其盛惟嬈比盛惟喬還小一歲,距離正常出閣的年紀還有幾年。這幾年裡,盛蘭辭夫婦難道在操心盛家偌大家業的同時,還要一直注意着她們母女嗎?

即使他們夫婦不怕麻煩,但如果盛惟嬈本來沒有報復大房的意思,若知大房對她的懷疑與防備,只怕也要生出怨恨之心來了!

“未知海主有何指教?”盛蘭辭想到這兒,索性直接問了。

公孫夙也很爽快:“小女應姜,雖然因爲生長海上,性情粗野了點,但也因爲耳濡目染,對於種種鬼蜮伎倆,頗有經驗;又與犬子應敦一樣,幼習拳腳,不敢說身手多好,應付應付閨閣裡的一些爭鬥,卻是綽綽有餘了。”

盛蘭辭感到非常意外:“海主如今膝下就這麼一個女孩兒,竟放心讓她離島嗎?”

“正因爲她是女孩兒,我才捨不得她在島上蹉跎了華年。”公孫夙解釋,“這孩子與令愛同歲,只比令愛小半個月,在海上已經可以議親了,然而我麾下根本沒有適合她的人選,再者我尚有一子可以接掌家業,自也希望女兒可以到岸上安居樂業。若令愛可以收她做個奴僕,將來給她尋個家境殷實公婆和善的人家,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他這番話盛蘭辭自然是不相信的——之前公孫夙口口聲聲勸他幹掉侄女盛惟嬈,然而卻把盛惟嬈好好救了回來,那會盛蘭辭就懷疑這位海主別有所圖,現在看來,估計就是爲了把公孫應姜推薦到盛惟喬身邊了。

不過不信歸不信,公孫夙這話卻正中了盛蘭辭的的軟肋:他跟馮氏再疼愛盛惟喬,作爲長子長媳,到底不可能時時刻刻圍着盛惟喬轉,而盛惟喬也有這點年紀了,也不可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成天乖乖的跟在他們身邊。

但公孫應姜的年紀與性別,正可與盛惟喬朝夕相處。以這位海主之女的成長經歷,無論是心計還是武力,等閒陰謀與暴力,都不在話下。

衝着這一點,縱然公孫夙有些小算盤,盛蘭辭認爲可以容忍。

畢竟盛家現在說是南風郡三大勢家之一,由於發家最晚,底蘊最薄,盛蘭辭以前也沒想到給女兒安排閨閣裡的護衛,這會縱然想推辭掉公孫應姜,另外給女兒找個保障,也是沒地找。

“不過讓公孫小姐做奴僕是肯定不行的。”盛蘭辭送了女兒回房後,與船上其他人寒暄了幾句,眼看樓船揚帆出港,駛離了玳瑁島,他喚了心腹盛福到自己房裡商議此事,“一來衝着公孫家曾認鶴兒做義子這點,我也不可能把他們家女孩兒給乖囡做下人;二來下人地位不高,做事難免束手束腳,無法保護乖囡周全。”

所以他決定,“還是給他們安排個過得去的身份吧!”

盛福道:“就說是老爺早年在長安時的故舊之後如何?”

“這回乖囡跟鶴兒還有徐家小子三個人,才從丹桂庭不告而去之後,我雖然就封鎖了消息,又給知情之人下了封口令,但你也知道,那天在丹桂庭的人不少,單單馮家就有六個孩子在,年紀還都不大,即使他們不會故意害了乖囡,天長地久的,難免有說話不當心的情況。”

然而盛蘭辭搖頭道,“雖然乖囡這趟海上之行也算是有驚無險,沒有受到真正的傷害,但世間輿論,總是刻薄的,總要把這個隱患給解決掉纔好!”

盛福不知道他爲什麼忽然說起此事來了,揣摩了一回,小心翼翼的試探道:“二小姐的海上之行是肯定不能傳揚出去的,不過萬幸當晚失蹤的還有公子跟徐世子,這兩位都是二小姐的兄長,有他們同行,諒也沒人能說二小姐什麼不好的話。”

“固然如此,但三個孩子夜半三更的不見了人影,總要有個說法的。”盛蘭辭沉吟道,“你看……就說他們是偶然知道了嬈兒的下落,急於確認,這纔不及跟馮家、宣於家說,匆匆而去,如何?”

盛福想了想,委婉道:“這樣只怕很多人會猜疑三小姐失蹤期間的經歷,何至於要避開馮家與宣於家?”

“公孫小姐與公孫喜這回雖然都要去盛府,但且不說在島上他們就有主僕之別,即使去了盛府,公孫小姐是跟着乖囡出入後院,公孫喜卻肯定是接着給鶴兒做心腹的。”盛蘭辭緩聲說道,“所以你看這樣怎麼樣?就說是公孫小姐跟公孫喜主僕救下了嬈兒,這樣既免了嬈兒失蹤這許多日子纔回盛府的議論,也能順理成章邀他們進入盛家。”

“最重要的是,公孫小姐與二小姐同歲,都是尚未長成的女孩兒。”盛福一點就通,會意道,“所以她救下盛三小姐後,即使盛家的懸賞已經鋪天蓋地,卻一直沒有帶盛三小姐找上門,也可以解釋成她年幼膽怯,不敢貿然接觸盛家。只趁公子跟二小姐到丹桂庭的機會,覷機告知,如此,就有了公子與徐世子趁夜帶二小姐離開丹桂庭,去見三小姐的理由了!”

——畢竟盛睡鶴雖然是盛惟嬈的嫡親堂哥,但他認祖歸宗不久,跟這個堂妹根本不熟;徐抱墨初來乍到情況亦然;再考慮到男女有別的情況,他們聽說了盛惟嬈的消息後,特特帶上盛惟喬以便行事,也是理所當然。

至於說爲什麼沒有把這事兒告知盛家,反倒是三個晚輩自己行動了,那當然是因爲丹桂庭是在城外,夜半時城門已經關閉。他們擔心姐妹,不及等到天亮回府稟告,就先去找人了,這正證明了盛家同輩之間友愛和睦、家風清正不是?

盛福還看出盛蘭辭的又一重用意,“之前老爺曾許諾,任何人送回表小姐或三小姐,都會以巨資酬謝。而公孫小姐主僕勢單力薄,若把這筆銀子給了他們就打發他們出府,不啻是存心害了他們!如此老爺正好認公孫小姐爲義孫女,既周全了公孫小姐與公子、二小姐之間的輩分,又可令內外稱讚我盛家知恩圖報、處事周全!”

他心裡滿是讚歎,雖然跟着盛蘭辭好些年了,素知這東家的厲害,但至今都覺得,盛蘭辭的處事手段,仍舊值得他不斷學習與模仿——只可惜,這麼精明的東家,偏偏生了個天真單純的嫡女。

盛惟喬絲毫不知親爹在幕後爲她操的心,按照這個安排,數日後,樓船抵達岸上的碼頭,她下船後,沒有直接返回盛府,而是前往臨時安置盛惟嬈的別院。

進門前,盛惟喬即使有綠綺、綠錦以及公孫應姜陪同,也是非常緊張的。

因爲她不知道要怎麼面對現在的盛惟嬈?

不過真正進門後,這個問題其實就迎刃而解了:她才進門,盛惟嬈就看着她哭了。

於是她也哭了。

姐妹倆抱頭痛哭了一場,纔在左右的勸說下梳洗淨面,方有功夫仔細打量對方:盛惟喬在玳瑁島享受的是貴賓待遇,除了病了一場之後略瘦了點,自然沒什麼不好的。

但盛惟嬈卻在短暫的時日裡跟換了個人似的:她不但瘦了一大圈,姣好的面容上竟不知道怎麼弄了道寸長的傷疤,雖然已經結痂,但看情況,很難不落下疤痕。

最要命的是這個傷痕的位置也沒法用劉海之類的方式遮掩。

除了容貌受損外,她神情也不復以往的潑辣任性,而是變得十分木然,眼神裡的空洞叫人看着說不出來的揪心。

盛惟喬不敢問她這段時間的經歷,也不敢跟她回憶往昔,思前想後,只能告訴她善後的種種安排。

不過這個話題也聊不久,因爲盛惟嬈靜靜聽完後,非常溫馴的說:“我聽伯父的。”

那語氣裡沒有一點點人氣兒,就像一個傀儡娃娃。

盛惟喬別過臉去,淚水卻兀自順着面頰滑至下頷,一顆顆沒入衣襟。

索性明老夫人專門派過來安慰盛惟嬈的婆子張氏掐着時間進來,提醒衆人:“三小姐該安置了,二小姐與這位小姐趕了一天的路,也早點睡罷?”

這個晚上,盛惟喬徹夜無眠。

然而次日起身後,她才無精打采的坐到妝臺前,煞白着臉進來的張氏,卻帶了個叫人幾欲吐血的消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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