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喜的歸回讓公孫應敦等人關於他是否背主的議論戛然而止。
雖然像許連山那樣,認爲沒人能夠給出比容睡鶴更好的待遇,所以公孫喜只要不是瘋了都不可能背叛容睡鶴,但這人在望春宮一待就是大半年,還是在容睡鶴再三要求的情況下都沒回來,到底是讓人不放心的。
他回來之後,公孫應敦曾私下旁敲側擊,問他爲什麼不惜違逆容睡鶴的意思,也要在望春宮待那麼久?
公孫喜語氣很是冷淡:“你可以去問首領。”
“小叔叔要是肯告訴我,我還來問你?”公孫應敦以前跟他關係很不好,但自覺大家一塊給容睡鶴做了這麼久的近侍,關係應該不比往昔了,就笑嘻嘻的追根問底,“你就說說唄!我保證不說出去!”
不想公孫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直接站起來走了。
這讓公孫應敦感到很沒面子,他跟其他人說,其他人因爲公孫喜在容睡鶴面前的地位,也不敢很附和他,就含糊其辭的安慰了幾句。
還是公孫應姜,聽說此事之後,由己推人,提醒了下公孫應敦:“該不會當初阿喜救了皇后之後,兩人互生情愫,所以難捨難分了吧?”
公孫應敦覺得這不可能:“阿喜跟木頭一樣,難道還會玩一見鍾情?”
“他去年五月份就跟着皇后去望春宮,這期間誰知道見過多少次?”公孫應姜不以爲然,“再說他只是不喜歡咱們,所以在咱們面前格外冷漠。你是沒見過他勸小叔叔的時候,那叫一個滔滔不絕!”
不過公孫應姜對這事兒也不是很感興趣,畢竟她是知道容睡鶴脾氣的,公孫喜是肯定不會讓她睡的,不讓她睡的男子,長的再好看,她也懶得多談……畢竟看的到睡不到,也很折磨人的。
“都什麼時候了,你少管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打點精神將密貞郡王府上下再檢查一遍!”公孫應姜提醒弟弟,“大婚可沒幾天了!”
這場大婚,因爲天價嫁妝跟天價聘禮,看熱鬧的人比要成親的人還感興趣點。
進入三月之後,據出門採買的下人回來傳消息,說外面街頭巷尾,連茶館裡都在議論,密貞郡王跟康昭縣主的婚禮,會有多盛大?
長安城上下的閒人對此一個比一個興致勃勃,有些人甚至決定到時候封點禮錢也要進門弄個位子,好近距離目睹新郎新婦的風采。
這些話宣於馮氏當笑話一樣說給盛惟喬聽,既是解悶,也是防止外甥女什麼都不知道,到那天被熱情的人羣給嚇着。
盛惟喬也沒當回事,開玩笑的說:“那到時候給我上妝的姑姑可要找個手藝夠好的,不然人家興沖沖的出了禮錢跑進來看我,結果大失所望的回去,豈不是壞了我的名聲?”
宣於馮氏笑罵:“雖然咱們大穆素來風氣開放,但成親的時候,蓋頭還是要扣上的。人家看熱鬧的人,又不是自己家裡人,就算出了禮錢,能在裡頭的席上有個座位,難爲還能進入閨閣跟你們的新房不成?你在閨閣里扣上蓋頭出去,到新房裡密貞給你揭了蓋頭……在外面,誰能看到你長什麼樣啊?”
又叮囑,“雖然我知道你巴不得趕緊嫁過去好跟密貞你儂我儂,但時下的風氣,你出閣的時候多少哭上幾聲,以示捨不得父家,不然人家都說你是迫不及待要嫁人,這名聲也不好聽的。”
“我知道的。”盛惟喬聞言,笑嘻嘻的朝她扮個鬼臉,說道,“姨母您早就叮囑過了……說起來,這哭嫁,好像我娘也該哭的?但是我娘不在長安,到時候是您代她哭呢,還是外祖母或者我祖母代我娘哭啊?”
“誰要代她哭啊?”宣於馮氏舉起袖子,嗤笑出聲,不屑道,“隨便你外祖母還是祖母哭,我反正是不會哭的,我也哭不出來!就你這樣頑劣的跟個猴子似的,我巴不得你早點出門!先說好了啊,這事兒你自己跟你外祖母還有祖母去商議,可千萬千萬不要指望我!”
事實證明宣於家的老夫人完全就是口是心非!
因爲三月初十這日,盛惟喬才起來,人剛剛坐到妝臺前,盛家專門從宮裡請的梳妝姑姑才進門,方笑着讚了句:“縣主真是天生麗質,奴婢看奴婢壓根就是來做樣子的,這樣嬌麗的女孩兒,真正卻嫌脂粉污顏色哪!”
後腳進門的宣於馮氏,眼眶就泛了紅,使勁忍了一忍,到底還是忍不住說:“可惜我家這樣花兒朵兒一樣的孩子,馬上就要去別人家了。”
這話說的一塊兒過來看盛惟喬梳妝的展老夫人跟明老夫人都也露出不捨來。
還好那姑姑機敏,見這話說下去沒準就是一羣女眷抱頭痛哭了,可不要耽擱梳妝?
當下就笑道:“縣主跟郡王乃是天作之合,說起來奴婢還沒恭喜諸位,得選佳婿呢!這長安城上下,誰不知道密貞郡王才貌雙全、年少有爲,乃是出類拔萃的少年俊傑?與縣主蘭心蕙質,真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如此勸着,展老夫人跟明老夫人又高興起來,只是宣於馮氏卻仍舊有些情難自禁,站在旁邊看了會外甥女梳妝,就悄悄走出去,到僻靜處獨自落了會淚,看情緒控制得住了,再悄悄回去。
而這會兒屋子裡一羣人都圍着盛惟喬,幫忙參謀妝容,盛惟嬈跟盛惟嫵姐妹是肯定在的,中間靜淑縣主桓夜合跟徐家的小女兒徐採芙過來也還罷了,不知道爲什麼,孟氏那邊,之前常跟在孟皇后跟前的幾個女孩兒,比如說孟霜蓼,居然也大大方方的上門來添妝。
盛家雖然覺得詫異,大喜的日子,卻也不可能拒之門外,於是都請到閨閣裡來說話。
這樣一屋子的女眷說這說那,熱火朝天的,也沒什麼人發現宣於馮氏的異常。
於是最後在一羣人七嘴八舌的建議下,總算梳好妝的盛惟喬站起身,轉過來,讓衆人幫忙端詳:烏鴉鴉的青絲,盡被綰起,一束夕陽從窗櫺間照入,落在髮髻上,愈顯髮色濃烈,如墨鬆新研、烏玦生輝。
雲髻之間未用多餘釵環,端正的戴了頂珍珠翡翠冠,冠上巧手匠人以赤金爲筋骨、金箔翡翠爲葉、珍珠瑪瑙爲花朵所制的九樹花釵,在夕陽下折射着點點金光,映照滿室,足顯雍容華貴。
掩鬢上孔雀開屏似的插着一溜兒九支累絲嵌寶花鈿,與眉心一點鳳羽般的翠鈿相互呼應,原本柔婉的遠山眉,被螺子鈿細細勾勒、描長,呈現出斜飛入鬢的飛揚之勢,使得明媚的杏子眼彷彿也帶上了幾許凌厲,越發襯托出宗婦該有的威嚴與尊貴。
然而右眼角跟鬢髮之間以胭脂精心描繪的一朵將綻未綻的牡丹,很好的調和了這份威嚴與矜貴,望去只覺豔色傾城,尊貴而不傲慢。
因爲是最好的年紀,盛惟喬又生來嬌生慣養,肌膚細膩如瓷,近看也是毫無瑕疵。梳妝姑姑只給她稍微撲了一層“玉簪粉”,拿金花胭脂輕沾雙頰,再開了鎏金鵷鶵銜花貝盒,用小銀匙挑了些內中的硃色口脂,點在原本就鮮豔若血的櫻脣上,就施成了寓意“宜室宜家”的桃花妝。
這時候的婚服講究紅男綠女,新婦的婚服是青色連裳,內穿朱緣中單,腰間束着金摺絲嵌珠寶並蒂蓮帶,下垂與婚服一色的青底朱緣蔽膝,青底鳳頭絲履,望去莊重而典雅,很好的掩蓋了盛惟喬原本眉宇之間尚存的稚氣,亭亭立於鏡前,請衆人幫忙參詳時,不期然就透露出幾許沉靜端莊來。
“我家心肝真是……真是……”孟霜蓼等人一迭聲的喝彩,盛惟嬈跟盛惟嫵這倆做妹妹的也是連聲稱讚,但展老夫人、明老夫人跟宣於馮氏這三個做長輩的,卻看得越發捨不得了,老夫人想誇,話說到一半,就哽咽起來,怕不吉利,趕緊強笑着搪塞幾句,跟宣於馮氏方纔一樣,三步並作兩步的出了門,找個角落抹眼淚。
展老夫人沒站多久,不想宣於馮氏也跟了過來,老夫人於淚眼朦朧裡看清楚長女的身影,還以爲是來安慰自己的,正要開口讓她別擔心,不想宣於馮氏走到她身邊,就嗚嗚咽咽的先哭開了:“馨章當初怎麼就那麼糊塗?明知道密貞跟喬兒沒有血緣,還硬把他當兒子接回去,非但與喬兒朝夕相處,還成天叮囑喬兒同他親近……現在好了,他指望的出挑的嗣子,元兒未來是否可以成就也未可知,但喬兒卻嫁的這麼千里迢迢,這會兒咱們在,也還罷了;等過些天咱們回南風郡去了,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在這裡,冷了熱了受了委屈咱們都不知道!”
“大好的日子,你說什麼不成,非要說這些刺心的話?”展老夫人本來哭兩聲就能冷靜下來的,聞言設想了下自家心肝單純好哄的性子,離了跟前萬一碰見了壞心眼的人,還不定被怎麼算計,甚至被算計了都察覺不到,不禁悲從中來,哭的更厲害了!
邊哭邊埋怨宣於馮氏,“要說還不是你!當初我就不贊成這門親事的,是你說密貞不錯……這會兒你倒又提醒我心肝是遠嫁了!”
她們母女這裡哭哭啼啼的,那邊明老夫人畢竟不是盛惟喬的親祖母,她對這看着長大的孫女兒雖然也疼愛,卻沒疼愛到了不想放她出閣的地步,所以儘管也覺得捨不得,倒還端得住。
這時候南氏來了,她其實早就到了,在閨閣前張望了下,見盛家這邊的女眷都擠在裡頭看盛惟喬梳妝,就沒進門,而是轉去宴席那邊搭了把手,這會兒算算時間差不多了,纔過來看熱鬧。
見盛惟喬光鮮照人,嘖嘖稱讚之餘,少不得打趣幾句,因爲今兒個過來賀盛惟喬的少年女眷不少,南氏不欲擾了小輩們的興致,稍微調笑了會也就不動聲色的把話題轉到桓夜合頭上,任由她們一羣年歲彷彿的女孩兒嘰嘰喳喳了。
脫開身之後,南氏四面看了下,就看到明老夫人在,便走過去說:“宴席那邊我方纔看了看,都還齊全,您幾位要過去再檢視一遍麼?郡王那邊過會只怕就要到了。”
明老夫人聞言一愣,她因爲主事能力差,自從盛蘭辭致仕後,是萬事不操心,專心做個好吃好喝的老夫人的。這次盛惟喬成親,盛蘭辭重視無比,深知繼母能力不足,擔心她幫倒忙,更是什麼事情都沒分給她,非要長輩女眷出馬的地方,不是找展老夫人就是找宣於馮氏的。
而明老夫人也習慣了這種安排,這會兒就下意識道:“這得問問親家還有宣於家的老夫人。”
說這話的時候,明老夫人才發現展老夫人跟宣於馮氏都不在,就詫異,“難道她們已經過去了?”
還好她沒注意那母女倆的離開,旁邊有小丫鬟倒是看到了的,出來說:“那兩位老夫人似乎捨不得縣主,出去說話了。”
明老夫人跟南氏於是找了出去,找到展老夫人跟宣於馮氏的過程倒是順利,只是看着抱頭痛哭的母女倆,南氏未免哭笑不得:“兩位,今兒個是喬兒的大好日子,你們就算捨不得,這……哭成這個樣子,只怕要被誤會了啊!”
明老夫人則有點尷尬:人家做外母做姨母的都不捨成這樣,按照關係,自己這做祖母的應該更心疼纔是。
索性展老夫人跟宣於馮氏聽南氏說了宴席的事情,雙雙反應過來,道:“我們打算去看一眼喬兒,就去檢查宴席的,沒想到看着看着就沒走了,還好南夫人你過來。”
她們急於去檢查,以免盛惟喬的婚宴出現疏漏,南氏雖然方纔已經看了一圈了,但因爲婚禮不是她主辦的,細節上面她可也不是很清楚,這會兒自然跟上。
如此明老夫人爲表對盛惟喬的關心,說:“我也去瞧瞧,喬兒的好日子,可不許底下人疏忽!”
到底將事情含糊了過去。
一行人到前面驗查了宴席,賀客陸陸續續的開始增加,很快前前後後都被纏的不可脫身。
宣於馮氏才迎了兩位夫人入內,就聽前頭爆竹聲響、鐘鼓齊鳴,跟着是下僕笑鬧的抵門聲,知道是容睡鶴來親迎了,正要往裡走的腳步就是一頓,笑道:“咱們去看看郡王是怎麼過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