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纔出長安時,容睡鶴對盛惟喬說的話是立刻就應驗了的。
孟氏顯然是打定主意將疲兵之計施展到底,因爲接下來的日子裡,幾乎每晚都會遇見襲擊,由於容睡鶴手底下的人有所防備,本身又是匪徒出身,殺人放火是行家,所以倒沒再給人放火的機會。
但死士前赴後繼之下,一行人的行程跟精神難免受到影響。
大概看到這種方法有效果,出了京畿之後,對方白天也會想方設法的給他們找麻煩了。
容睡鶴見狀,就立刻改變了之前嚴防死守的策略,從隊伍中抽調了一羣好手,遠遠的撒出去,搶先尋找對方的蹤跡。
一開始,對方猝不及防,被擒殺了好些人,只是孟氏早有防備,始終問不出什麼有用的口供來。
接下來他們大概是看直接襲擊隊伍效果不大,竟改頭換面成密貞郡王府的侍衛,沿途滋擾,燒殺擄掠的栽贓了。
盛惟喬知道這事兒後不免皺眉:“這計好毒!這下子沿途官員上表彈劾你,孟氏不管是讓你回長安去聽候發落,還是直接降你的職,又或者是敗壞你聲名,都有許多地方可操作。”
“鬼蜮伎倆而已。”容睡鶴不在意的說道,“孟氏想召我回去,首先得過宮裡那兩位舒娘娘的關。至於眼下這情況,許連山會有法子的。”
許連山確實有法子,他先是將抓到的死士打扮成茹茹密奸,在有城鎮的地方拖出去遊街示衆,翻出前兩年的碧水郡之事,把罪名統統推卸到茹茹頭上:既然茹茹連孟氏那麼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八公子都能下毒手,何況是正兒八經的宗室子弟、欽封郡王、益州新任刺史呢是不是?!
跟着將那些煽風點火的人一律梟首示衆,株連家族,理由是這些人全部私通茹茹,死有餘辜。
至於沿途投靠了孟氏的官員鄉紳更是倒了大黴,許連山晚上派人去殺人滅口,白天帶人上門打着追查真兇的藉口謀財,沒兩天就讓隊伍多出了幾駕裝的滿滿的馬車。
要不是容睡鶴擔心盛惟喬知道了會反感,也是覺得當務之急是趕緊去益州上任,途中少生枝節的好,他這重操舊業乾的簡直太順手了。
不過許連山這裡開始收斂,隨着隊伍距離長安越來越遠,刺殺的人數卻越來越多,各種手段也是越發的層出不窮、肆無忌憚。
若非容睡鶴積威甚重,玳瑁島出身的侍衛又一個比一個兇悍,很能鎮得住場面,只怕隊伍裡的尋常僕役跟丫鬟婆子們早就要亂起來了。
饒是如此,如槿籬、菊籬這些心腹大丫鬟,到了盛惟喬跟前,也不復從前的活潑:“難怪人家都說窮山惡水多刁民,這會兒咱們越走越荒涼,這些個山賊盜匪的,也是越發的多如牛毛了。”
“不必擔心。”盛惟喬安慰她們,“咱們可不是那種好欺負的商賈!敢過來找死的,侍衛手裡的兵刃可不是拿着好看的!”
在丫鬟面前鎮定自若之後,回頭想了想接下來的行程,那是越走越荒涼,就他們這行人的速度,連着走上三兩天也看不到半點人煙都不奇怪的,對方若是抓住這種機會,糾集大批人馬衝殺上來,卻要怎麼辦?
她趁晚上安置的時候,將這擔憂跟容睡鶴說了,就建議他找個繁華點的城鎮暫時落腳,派人快馬去西疆軍里弄點兵馬來接:“就算西疆軍遠不如北疆軍精銳,好歹是正經的朝廷軍隊。而且現在已經踏入西疆的範圍了,讓他們找個藉口離開駐地過來,多給點銀子應該會肯的。”
但容睡鶴聞言搖頭:“乖囡囡,這麼做確實比較穩妥,但本來我曾考取過狀元,在天下人心目中就難免留下個書生出身的印象。偏我長的也不是那種魁梧彪悍的,如果連抵達益州城都要靠西疆軍接應,你覺得到任之後,這地方的人還能服我?”
“再者咱們之前從來沒來過西疆,在西疆軍中並無可信之人。”
“倒是孟氏樹大根深,即使之前主要精力都放在北疆,誰知道這些年裡,在西疆是否也有什麼安排?”
“到時候花錢買來的不是接應之人,而是敵人,豈非越發雪上加霜了?”
見盛惟喬聽的臉色數變,又放緩了語氣安慰道,“大軍行動怎麼可能全無蹤跡!我一直派人盯着北疆那邊的動靜,孟歸羽也會從孟氏爲我送出情報,咱們並非毫無還手之力……難爲你家睡哥哥還會拿乖囡囡的性命開玩笑不成?”
盛惟喬雖然很不滿意他這事成之前不愛說仔細的習慣,然而見他還有心思調笑自己,想來應該是胸有成竹,抱怨了幾句,也就沒有追問。
往後的幾日,隊伍越走越荒涼,受到的襲擊也越來越頻繁。
容睡鶴及一干侍衛也還罷了,都是刀頭舔血的日子過習慣了的,對於這種騷擾戰術見怪不怪。然而僕役侍女哪裡有這樣的經歷?
就是跟着盛惟喬、被一直保護的好好兒的菊籬、槿籬,精神都明顯差了下去,顯然是夜不能寐所致。
盛惟喬安慰了幾番,然而菊籬、槿籬嘴上答應說不會擔心什麼,但時時刻刻都可能出現的刺客,到底令這些一向養在深宅大院,未諳慘烈的下人們感到惶惶不可終日。
“這樣下去,他們遲早會受不了的。”盛惟喬所以感到非常的煩惱,再次找容睡鶴商議,“總要想個辦法……不然到不了益州怎麼辦?”
容睡鶴算了算日子,說道:“沒事兒,離益州已經不遠了。這種滋擾不會太久,也快了結了。”
“會是什麼時候?”盛惟喬聞言就是凜然。
“現在還不確定。”容睡鶴看着桌子上攤開的輿圖,指了幾個方位,“這幾個地方都是適合設伏的,不過具體哪裡最合適,還要看天氣,以及接下來咱們隊伍的士氣低落程度。”
“你是故意讓下人們惶恐的?”盛惟喬皺起眉,“好讓對方誤判狀況?不過,下人們這會兒是真的怕,回頭遇見什麼大場面,只怕他們是必要亂起來的。到時候丟下箱籠之類也還罷了,頂多損失些財帛。怕就怕他們亂七八糟的,壞了自己性命,反過來幫了對方的忙。”
容睡鶴正要回答,許連山卻派了人過來相請,說是有要緊事情要他過去做主。
他去了好了一會纔回來,見盛惟喬還憂心忡忡的等着,不禁哈哈一笑,迎上來攬過妻子親了口:“乖囡囡,明兒個起,咱們不走大路了!”
“你可是有什麼主意?”盛惟喬忙問,“還是接到了什麼消息?”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容睡鶴颳了刮她鼻尖,笑眯眯道,“到時候可能路比較難走,有馬車過不去的地方,你跟姨母只能坐轎子什麼,乖囡囡可要將就下。”
盛惟喬說道:“我是那麼嬌氣的人麼?又不是自己走不得路。只要能夠太太平平的抵達益州城,這些都沒什麼。”
次日隊伍果然下了大路,由一個盛惟喬從來沒見過的陌生嚮導領着,朝偏僻的密林裡走了。
在密林裡走了兩天的樣子,因爲林深草密,前後難以兼顧。即使隊伍四周都有侍衛遊弋警戒,仍舊在襲擊中死了兩個僕役,這讓本就惶恐的隊伍越發的不安。
槿籬跟菊籬都來找盛惟喬,旁敲側擊是不是別鑽林子了,復回大路,去跟附近的官府要點人手:“之前路上已經死掉好幾個下人了,這些都是咱們家的家生子,上下幾代人俱在盛府伺候着,不是外頭臨時買過來的下人能比的。若是路上折損太過,回頭到了益州,只怕娘娘使喚起來也不順手。”
盛惟喬苦笑道:“我早就跟密貞說過這話了,然而密貞說若是官府可信,這會兒路上還能這樣不太平?畢竟這地方的主事人咱們也不熟悉,倘若官府的人進入隊伍,卻包藏禍心可怎麼辦?”
“再過兩天就可以到地方了。”這時候恰好容睡鶴過來,聞言安撫道,“等到了地方,就能解決這件事情。到時候也就好了。”
盛惟喬奇怪道:“到地方?什麼地方?離益州城還有段距離的吧?”
而且這方向也不像是直接往益州城去的。
容睡鶴摸了摸她鬢髮,笑着道:“找個臨時住腳的地方,到底咱們人多,僕役女眷不慣陣仗,尋個地方安置好,才能放心的跟人放對呀!”
“那爲什麼要朝這樣荒僻的地方走?”盛惟喬不解的問,“爲什麼不在之前經過的城鎮上停留?”
孟氏再從北疆、西疆調撥軍隊來截殺,總不敢公然攻擊城鎮吧?
容睡鶴笑道:“乖囡囡,不是說了嗎?那些地方不可信。”
“那這荒郊野外的有什麼地方可信?”盛惟喬想了想,忍不住低聲問,“該不會你提前派了什麼人在這裡建了據點之類?”
容睡鶴只笑不答,仍舊是那句:“到了你就知道了。”
接下來隊伍又走了四五天,由於起初那倆僕役的死,侍衛們越發警醒,後面倒沒再死人。
只不過路是越來越難走。
因爲四周都是密林,盛惟喬一開始還以爲是往荒野走,後來即使有人在前面輪班持砍刀開路,馬車也實在走不了,甚至轎子都不怎麼好經過,當真只能讓她跟宣於馮氏下車步行了,就發現地勢開始上拔,居然是朝山上去了。
“密貞,你這是打算把我們賣掉麼?”這情況不止盛惟喬不安,一向沉得住氣的宣於馮氏都半開玩笑半試探的問,“賣到大山裡去?”
容睡鶴這才透露:“只是找個易守難攻的小村寨安置一下諸位,等把前途掃除乾淨了就來接。”
盛惟喬所以不高興了:“姨母問你你就說了,我問你你就顧左右而言其他!”
雖然他解釋說這是因爲宣於馮氏問的時候離小村寨已經不遠了,沒必要繼續保密,然而盛惟喬還是連續兩天不肯跟他說話……直到第三天,容睡鶴說的小村寨終於出現在衆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