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容睡鶴打算騙一輩子的人,剛剛渡過煙波渡。
由於煙波渡附近的船隻、船工統統被燒的燒、殺的殺、轉移的轉移,呂時雨部只能安排士卒砍伐樹木,臨時搭建了一座浮橋。
可能因爲呂時雨之前伏擊那伏真的地方,跟煙波渡隔了段距離,所以高且儀安排在此的伏兵沒有察覺到變故;又或者他們對手持孟伯勤印信的高且儀的命令執行的十分堅決,浮橋搭到了大半就受到了攻擊。
還好這部分伏兵人數有限,倘若配合孟家乾部以及那伏真部,倒也能起到關鍵時刻拖延呂時雨部行程,令盛惟喬一行人陷入重圍的作用,這會兒孟家乾部投降,那伏真部敗走,就剩他們這千八百人,卻是翻不起什麼風浪了。
程美竹親自帶頭,從隊伍裡牽了負重的騾馬驅趕下水,用騾馬以及騾馬背上的輜重作爲屏障,阻擋伏兵的箭矢,上岸之後,一輪衝殺,就將近岸的林中清了場,掩護浮橋順利搭成。
等浮橋搭好之後,事情就更簡單了,呂時雨點了二千精騎率先過橋,篦子似的將方圓十里都篦了一遍,伏兵殺的殺俘虜的俘虜,確認無誤了,方請盛惟喬一行人過去。
等大軍全部過了煙波渡,負責斷後的士卒立刻燒了浮橋,還在上岸的地方做了一堆陷阱,這才迅速追上大部隊。
煙波渡之後大概三十里的地方是一個小鎮,大軍抵達的時候,天色正暮。
於是順勢宵禁全鎮,徵用了鎮上最好的一座宅子,派遣士卒搜查過沒有危險,讓盛惟喬姨甥倆帶着儀珊跟公孫喜入住,又徵調了若干民女充當丫鬟僕役,忙碌了好一會兒,覺得沒什麼要補充的了,呂時雨才告退而去。
不過他走了之後,盛惟喬可沒心思歇息,稍微吃了點東西,就遣散左右,讓儀珊在外面盯着,以防隔牆有耳,喊了公孫喜到跟前商議:“聽說方纔呂將軍他們伏擊那伏真的時候,茹茹曾高聲呼喝受了孟氏的欺騙。如今那伏真兵敗而走,回到茹茹大軍之中後,八成會將孟氏勾結茹茹的消息散播到大穆來,以作報復!”
而高密王一派也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然而這麼着,孟氏若是因此倒臺,容睡鶴要怎麼辦?
就算孟氏根深蒂固,還能支撐一下吧,但凡落了下風,高密王也能抽出更多的空來算計容睡鶴了!
盛惟喬可不希望自己丈夫被坑,此刻就跟公孫喜說,“咱們得想個法子,讓他們兩派繼續勢均力敵下去纔是!”
公孫喜提醒道:“娘娘不是跟皇后關係不錯?既然如此,何必不賣皇后一個人情,也讓皇后在孟氏里長一長面子?反正這會兒孟家乾他們肯定都被看守起來,不容傳遞消息。但想必呂時雨還沒膽子攔着您給長安報平安不是?”
“你不是之前還勸我要早點想好同皇后的關係麼?”盛惟喬聞言,挑了挑眉,狐疑的看着他,“怎麼現在反倒讓我主動聯繫皇后了?”
公孫喜淡淡道:“俗話說人以羣分,娘娘自來心善,想必皇后娘娘能與娘娘投緣,也不會是忘恩負義之輩?如今左右是要提前告訴孟氏的,告訴誰不是告訴?與其告訴鄭國公之類心如鐵石者,知道了也不記咱們的好,還不如跟皇后娘娘說一聲,說不得就有別樣的收穫,不是麼?”
盛惟喬這才頷首:“那我等會兒就跟南嬸母寫信。”
雖然呂時雨明面上定然不敢攔着她跟長安聯絡,不過直接寫信給孟皇后的話……這做的也太明顯了!
這不是等於明着告訴呂時雨,這封信你一定要攔截掉嗎?
不過盛惟喬讓儀珊研磨鋪紙,寫信寫的差不多時,忽然醒悟過來,扔了紫毫大罵公孫喜:“你方纔說什麼人以羣分、別樣收穫?!你是在轉着彎說我跟皇后都傻乎乎的好哄好騙是不是?!”
公孫喜嚴肅道:“娘娘想多了,屬下沒有這個意思。”
盛惟喬惡狠狠的瞪了他半晌,才冷哼道:“最好真沒有!不然別以爲密貞不在,我就收拾不了你!”
見他低頭喏喏,一副特別乖巧聽話的樣子,最主要的是,旁邊宣於馮氏也在打眼色讓她不要追根問底,盛惟喬撇了撇嘴角,到底沒有繼續追究下去,只說,“這信你負責找人送去長安給南嬸母,請南嬸母設法拜見皇后,告訴此事……用呂時雨的人我總是不放心。”
公孫喜應下,又問:“娘娘還有其他吩咐麼?”
盛惟喬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公孫喜於是識趣的拿了信離開。
他走之後,宣於馮氏就說盛惟喬:“早跟你說過了,這是密貞跟前的第一心腹,怎麼能不格外給面子?一點兒小事,你同他計較個什麼?”
“他算什麼第一心腹?”盛惟喬沒好氣的說道,“密貞的第一心腹,肯定是初五好嗎?那可是密貞都要喊哥哥的!”
宣於馮氏啼笑皆非道:“你對初五也不好,密貞都喊五哥,你居然還是一口一個初五!”
盛惟喬道:“那頭豹子對我又不好,還騙走了我的十二孃……有這樣做哥哥的麼!”
她這會兒也沒心思念叨這些瑣事,皺眉道,“姨母,您說接下來咱們要怎麼走?”
“怎麼走?”宣於馮氏愣了一下,說道,“當然是去長安了……這不是你自己選的嗎?”
其實本來她們回南風郡更安全一點,因爲西南方向,是有南疆軍主力埋伏,既可作接應,走南疆軍秘密潛入西疆的那條路,也是隱蔽又沿途都有人把守,最省心不過。
但盛惟喬要照顧到容睡鶴在長安的佈局,也是怕把追兵引去西南角上不慎暴露了南疆軍,最終選擇了長安。
此刻她問要怎麼走,宣於馮氏就以爲她懊悔了,便道,“咱們現在這個位置,如果要折向南方的話,卻是麻煩。”
“我不是想去南方。”盛惟喬皺眉道,“我只是想着,茹茹這次來勢洶洶,你看那伏真,才帶三千騎,居然就敢孤軍深入,追殺我這宗室郡王妃!這擺明了就沒把容氏放在眼裡!”
宣於馮氏瞥了眼外頭,見儀珊微微搖頭表示無人偷聽,就低聲道:“這可怨不得人家茹茹,你也不看看現在坐在帝位上的那位,有什麼值得人家放眼裡的?當初周大將軍在時那麼好的局勢,都能自己敗掉,能怪誰?”
盛惟喬道:“那伏真現在以爲是孟氏坑了他們,實際上孟氏確實是有勾結他們把我跟密貞都坑進去的打算的,這主要是密貞現在已經讓孟氏感覺到威脅了,那麼……我們那位父王呢?”
“你擔心高密王也會對密貞出手?”宣於馮氏沉吟道,“這倒是個問題……要不這樣,等到了長安,你就藉口頭次妊娠心中沒底,孃家母親又不在身邊,試探下高密王妃的口風,看她會不會主動邀請你去王府安胎?按說她應該會的,畢竟你這婆婆雖然不怎麼喜歡你,卻對密貞十分寵愛,愛屋及烏,她對密貞的孩子照理來說也很重視的。如此你收一收大小姐脾氣,好生奉承她點,有她看着高密王,好歹能爲密貞減輕些負擔。”
“密貞沒到西疆之前就開始爲眼下乃至於以後佈局了,然而我呢?”盛惟喬聞言卻是搖頭,哼道,“我到現在對他的全盤計劃都是懵懵懂懂,就知道他告訴我的那些好嗎?我難道不是他的正妃了?他平時多少次信誓旦旦的說不會瞞我不會騙我,結果哪?不是玩文字把戲,就是敷衍糊弄!”
“密貞可以這麼對我,誰知道我們那位父王會不會也這樣搪塞母妃啊?”
“到底母妃深處閨閣,對於這種廟堂風雲兩國之戰,不好名正言順的插手,父王想哄住她,有的是辦法!”
“所以指望母妃,我是覺得不可靠的。”
盛惟喬道,“畢竟姨母莫要忘記,我那大伯子跟大嫂,就是高密王世子夫婦,可是出了名的孝順體貼!還是一直在我那公公婆婆跟前的!前段時間,密貞收到母妃的手書,說是世子在海上出了岔子,暗示長安那邊,懷疑是密貞做的。”
“俗話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那婆婆之所以格外疼愛密貞,無非是因爲密貞自幼流落在外,吃了許多苦頭。但所謂日久生情,她對密貞是愧疚,對跟前長大的世子,難道就沒有憐惜了麼?”
“婆婆的一念之間,說不得就是我們夫婦的從天到地!”
“她不喜歡我,我也不信任她!”
“反正我是不想把前途壓在她對密貞的疼愛上的!”
宣於馮氏道:“嗯,所以呢?”
“所以我想不去長安了。”盛惟喬沉默了一會,眉宇之間閃過一抹堅毅,說道,“我想去北疆!”
“北疆?”宣於馮氏驚訝的挑了挑眉,“你爲什麼想要去北疆?!”
而且,“你一介女流之輩,還懷着身孕,去北疆有什麼用?添亂嗎?”
“……”盛惟喬無語了一下,才道,“姨母,那伏真這次是衝着我來的,就算此番因爲孟家乾的選擇,咱們險之又險的逃出生天,然而那伏真也不曾被留下!回頭即使他知道追殺我無望了,會怎麼做?八成是拿西疆的黎庶做出氣筒!如此壓力還不是擔在了密貞身上?!”
“這會兒我要是去了北疆,他說不得也追去北疆了呢?畢竟他在茹茹身份不低,未必沒有這點自由!”
“再者就是,如果我那公公要對付密貞的話,我覺得最可能的情況,就是壓住北疆軍,不使他們向西疆增援!”
“讓密貞跟茹茹拼的兩敗俱傷……”
她眼中閃過寒意,“甚至是借茹茹之手,剷除密貞,再出兵坐收漁翁之利!”
“大穆的軍隊就這麼多,不可能全部派去西疆的。”
“除了北疆軍之外,能拉的援助,密貞都已經拉攏了。”
“只是大穆承平日久,軍隊漸失銳氣,這會兒能正面抵擋茹茹的,卻也只有北疆軍!”
“而北疆距離西疆路途遙遠,公公他有的是藉口拖延援兵!”
“倘若咱們這會兒去長安,固然是安全了,密貞他,說不得回頭就要危險了!”
“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應該去北疆!”
“屆時北疆不出兵,不管出自誰的命令,我人在北疆,怎麼都比在長安有法子吧?!”
宣於馮氏聽罷,好一會兒沒作聲,片刻後才道:“這是你剛剛想出來的?”
盛惟喬沉吟道:“也不全是吧!因爲我也沒料到茹茹這麼快就追了上來,我以爲密貞那麼急的催我們動身,就不會碰到他們了呢!不過我是從看到婆婆寫來的那封信起,就對高密王府沒了信任的……嗯,可能我以前一直覺得我爹孃那樣的才叫親爹親孃,公公婆婆,哪怕是婆婆對密貞吧,我總覺得,彷彿缺了什麼似的?”
“如果你能說服呂時雨他們送你去北疆,而不是長安的話,我沒有意見。”宣於馮氏深深看了她一眼,“不過你最好想清楚!去長安的話,即使你爹孃不在,你祖父祖母,徐家,這些人卻是在的。就是你不信任的王府,場面上肯定也不好不幫你的。”
“但去了北疆的話……這會兒那邊做主的幾個,可不需要給你什麼面子!”
“至於我,一介民婦,頂多就是提點你一些妊娠上的禁忌,其他就更幫不了你了!”
“所以,在北疆,你什麼都得靠自己!”
“你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