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睡鶴不答反問:“倘若你們是塞厲,對於大穆朝堂無視西疆告急之事,是否會有疑惑?”
“塞厲是茹茹要人,對於我大穆上層的情況,不說了如指掌,必然也會有所耳聞的。”許連山不假思索道,“我大穆當今天子昏聵,數十年來不理朝政,只知在後宮花天酒地的享樂。受託國事的高密王與孟氏,則勾心鬥角不斷,爲此罔顧大局,也不無可能?”
“你這還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想,而不是塞厲的想法。”容睡鶴聞言搖頭道,“塞厲是大穆敵國的統帥,就好像咱們設想茹茹上下,首先就不會考慮他們會是仁慈寬容友善一樣,他揣測咱們,同樣會從最歹毒最陰險的角度出發!”
“所以孤如果是塞厲的話,孤會認爲,所謂大穆天子昏聵、朝臣勾心鬥角,罔顧益州陷入重圍,這都是大穆爲了誘敵深入拋出來的煙幕。因爲其他不說,就說孤乃高密王嫡子這點,塞厲怎麼會相信,朝堂會輕易放棄孤?!”
“因此即使咱們守城時,再艱難都沒讓南疆軍露面,塞厲也會懷疑,一旦深入西疆,必有陷阱!”
“這樣,且不說咱們還能不能將他引入南疆軍的埋伏圈,就算能,還有兩個問題要解決:第一,南疆軍此來西疆待命的僅僅十萬控弦之士,塞厲手底下卻還有二十萬大軍!人數懸殊至此,就算將戰場選在西南方向的密林與山谷一帶,也很難保證必勝!”
“第二,塞厲手下幾乎全是騎兵,打不過可以跑,哪怕是林中騎兵速度會最大程度受到限制的地形,咱們追的上麼?”
“如今北疆軍恰好在這眼接骨上趕到,既可以解決這兩個問題,最重要的是,打消塞厲的疑心,讓他以爲大穆朝堂的應對,或者說咱們的底牌,就是北疆軍的馳援!”
他在面前書案上鋪設的輿圖上點了點,“雖然南疆軍自來不引人注意,但按照常理,咱們撤離益州之後,最可能撤退的方向,一個是長安,一個是北疆。因爲長安有禁軍,北疆有北疆軍。只有這倆地方,擁有足以匹敵茹茹的大軍,是戰敗之後最好的選擇!朝其他方向撤退的話,要麼就讓人覺得糊塗,要麼就是可疑了。”
“而爲了發揮出南疆軍最大的優勢,削弱茹茹的長處,以及保證十萬大軍的潛伏不被提前發現,南疆軍的伏擊圈卻必須設在西南角。”
“所以在北疆軍前來之前,咱們要在塞厲沒有懷疑的情況下將他引去西南角,是非常費心力、也不易成功的。”
“但現在……”
年輕的郡王笑了笑,“塞厲會自己幫咱們解決這個問題的!”
畢竟,一心求勝以將功贖罪的塞厲,怎麼可能給容睡鶴跟曹岸匯合的機會?
只要他派出先鋒部隊滋擾容睡鶴,容睡鶴自然會給足他理由,“被迫”逃往西南方向!
由於南疆軍前來西疆的道路是用了私鹽販子代代相傳的秘徑臨時打通而成,此刻還非常的保密,正常情況下,塞厲根本意想不到西南方向的埋伏,只要容睡鶴演技別太慘,那就是順理成章的大穆郡王不敵茹茹精銳,無法與曹岸匯合不說,還被迫慌不擇路的朝曹岸部越來越遠的方向逃遁!
那麼塞厲會怎麼辦?
自然是窮追不捨!
如此……許連山等人可以想象到塞厲一頭撞進包圍圈之後,緊接着受到南疆軍與北疆軍夾擊的場面!
“雖然這麼做的話,曹岸部必然也要分潤功勞,但合作之下,戰果必然也越發豐碩……斬首……繳獲……”衆人飛快的計算着,“咱們卻也不算吃虧?”
要是運氣好,沒準還能俘獲幾個茹茹要人,比如說把塞厲押去長安獻俘什麼的,真是想想就激動!
見一干手下心平氣和下來,容睡鶴暗自一笑,說道:“連山,你方纔既然請命,那麼這次同曹老將軍聯絡的差事,就交給你了,該怎麼做,你明白麼?”
許連山嚴肅道:“郡王請放心!屬下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說服老將軍儘可能的配合咱們!”
“曹老將軍應該不會喧賓奪主。”容睡鶴點了點頭,提醒道,“他跟孤沒什麼交情,此番馳援西疆,十成十是出自懷化將軍之意。就好像之前的呂時雨部一樣,既然是帶着懷化將軍的善意而來,主帥是肯定不會找茬的,否則就是來結仇了。怕就怕北疆軍素以驕兵悍將聞名,上次呂時雨部匆匆來去,也還罷了。這曹老將軍部下,說不得就會有年輕氣盛之輩,試圖稱量你們的斤兩。”
“屆時你們周全孤的面子之餘,也別太讓他們下不了臺,免得傷了和氣……畢竟咱們這會兒還是要用到他們的。”
許連山笑着道:“郡王,要是屬下技不如人,沒法周全您的面子怎麼辦?”
“那孤就說你假冒身份,孤壓根就沒有你這麼廢物的下屬,讓曹老將軍將你拖出去正軍法吧!”容睡鶴笑罵道,“快點去!免得曹老將軍救援心切,搶在塞厲阻攔之前就主動朝咱們靠近……到時候拉着北疆軍詐敗,哪裡來的理由朝西南走?你們的功勞還要不要了?!”
因爲功勞在望,雖然大戰即將開始,營帳中還是一片輕鬆的。
只不過,兩日後,許連山硬着頭皮派人從曹岸那邊傳來的消息,卻讓容睡鶴倏然起身:“什麼?!你再說一遍!”
傳令兵抹着冷汗:“曹曹曹曹老將軍說,郡郡郡王妃……郡王妃雖然長途跋涉到了北疆,然而瞧着精神十分不錯,同行的馮老夫人也好,如今都住在懷化將軍府裡,有懷化將軍親自看着,讓您不必掛懷!”
其實這傳令兵本來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會這麼驚慌的。
主要就是吩咐他來傳這話的許連山,跟天塌了似的,那叫一個魂不守舍驚怖欲死,弄的一頭霧水的傳令兵也嚇着了。
此刻見容睡鶴的反應,越發害怕,哆哆嗦嗦道,“曹老將軍還說……說他曾邀郡王妃上城觀戰,郡郡郡郡王妃很有盛家老太爺當年的氣概,與……與郡王正是珠聯璧合!”
“……”容睡鶴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才問,“郡王妃,何以會去北疆?!還有烏衣營是死的嗎?阿喜跟儀珊,爲什麼始終沒有隻字片語傳來?!他們現在在什麼地方?境況如何?!”
傳令兵再抹一把冷汗:“據曹老將軍說,是因爲朝廷一直對西疆的告急文書視而不見,郡王妃擔心益州孤軍作戰,守久必失,故此親自北上,說服了懷化將軍,馳援西疆!”
又說,“至於烏衣營的兩位……曹老將軍說一直跟着郡王妃左右,曹老將軍尤其讚賞盛侍衛的武藝,因爲……”
他猶豫了會兒,才小心翼翼的道,“因爲曹老將軍邀請郡王妃上城觀戰時,有茹茹從城下偷襲,意圖射殺郡王妃!當時曹老將軍救援不及,全虧盛侍衛反應敏捷,瞬息兩箭,非但射落茹茹偷襲的冷箭,還射傷了偷襲的茹茹!”
“爲此懷化將軍還親自向郡王妃詢問過盛侍衛的婚娶情況……曹老將軍……曹老將軍以玩笑的口吻跟許校尉說,沒準懷化將軍有意打破門戶,招盛侍衛爲婿……”
“砰!”話沒說完,忍無可忍的容睡鶴已經一掌拍在面前的書案上,將寸厚的案面硬生生的擊出四五道裂縫,足見心中怒火!
“……”帳中瞬間鴉雀無聲。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寒聲問:“那麼既然懷化將軍已經決定馳援西疆了,郡王妃可曾踏上返回長安的路途?”
傳令兵恨不得把頭低到胸腔裡去:“曹老將軍說,軍中有傳聞,好像是南風郡盛家那邊得的讖語還是什麼的,反正就是說郡王妃在北疆生產吉利。”
他怯生生中又帶着一絲隱秘的期盼情緒,“說是郡王妃此番所懷之胎……非比尋常!”
“……”容睡鶴臉色鐵青,再次沉默良久,才狠聲道,“傳令下去,此戰誰敢懈怠,耽擱老子往北疆接應郡王妃,老子親手扒了他的皮!!!”
想了想還是不放心,遂又問左右,“吳大當家她們呢?爲什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左右小心翼翼的提醒:“郡王,您忘記了?之前吳大當家說,不放心樂羊先生,所以從草原上回來之後,遂尾隨樂羊先生左右,暗中保護。”
“樂羊先生的安全孤自有分寸,用不着她們多此一舉!”容睡鶴不耐煩的說道,“接下來的誘敵深入跟前後夾擊,也不必女衛們衝鋒在前!這樣,傳令過去,讓她們即刻啓程,前往北疆,護衛郡王妃!”
……半日後,接到命令的吳大當家都快傻掉了!
“咱們不是已經決定要拖延到時局穩定了嗎?”一羣英姿颯爽的姑娘們面面相覷,“爲什麼郡王這麼快就知道了?難道是咱們當中出了叛徒?!”
“別亂說這話!”吳大當家連忙阻止這種無端的猜測,說道,“沒準是北疆那邊的人不放心,所以發了兩次密信,咱們只攔到了一份,還一份到底還是到了郡王手裡?”
“那現在怎麼辦?”女衛們頓時緊張,“郡王是不是已經知道咱們做的事情了?他會不會生氣?”
她們倒不怕容睡鶴的責罰,歸根到底是擔心,“他會不會把咱們趕出烏衣營,以後再有驚險的事情,都不帶咱們玩了啊!?”
這話說的吳大當家都擔心起來了,左思右想,覺得坦白從寬,於是道:“雖然從郡王送來的命令裡看不出來郡王是否知道咱們先得了一封密信的事情,但郡王素來城府深沉,沒準就是什麼都知道了,故意不說,等着看咱們是否自覺?要不,咱們還是派個人回去,給郡王解釋一下?免得郡王以爲咱們居心不良,又或者是對他不夠忠誠?”
女衛們覺得非常有道理,於是公推出口齒最伶俐的女伴做代表,連夜趕路去找到容睡鶴懺悔。
其實根本不知道的容睡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