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孟歸羽兄弟先行離開後,欒玉嗣、康貴還有邵言彼此對望片刻,走上前來,低聲問公孫夙:“海主,咱們當真轉投這崇信侯?!”
康貴憂心忡忡道:“且不說這姓孟的前途如何,就說他之前明明是給郡王做事的,結果這段日子小動作不斷,也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法,哄的舒氏姐妹對他親熱非常,甚至還把孃家侄女兒許給了他!這裡已見此人狡詐了!”
“聽他方纔的語氣,由於昨晚的救駕之舉,舒昭儀對他深信不疑,甚至有意勸說陛下,將偌大禁軍都交給他主持!”
“然而他是怎麼做的?”
“轉頭就拉着咱們商議,要‘國不可一日無君’!”
“說什麼將外甥過繼給舒氏姐妹,一旦當今天子不在了,那姐妹倆算個什麼東西!”
“這樣的人,豈可信任?!”
“這話還用得着你說?”欒玉嗣自來跟康貴不太和睦,這會兒急急忙忙的就吵上了,“一目瞭然的事情,虧你囉嗦這半晌!只是你沒聽海主方纔講麼?姓孟的連‘國不可一日無君’的話都當着咱們的面說出來了,咱們若是還不依他,那就是瞬間見生死!”
“正如海主所言,咱們辛辛苦苦,費盡心機,好不容易洗白身份上岸,得了官身?圖的是什麼?!圖的就是從此不必再提着刀去跟人家拼命才能夠混口飯吃!”
“這會兒姓孟的有備而來,還有不明就裡的舒氏姐妹做靠山!”
“咱們呢?”
“郡王不在,寧威侯人在長安,只怕這會兒已經是自身難保,遑論是照顧咱們了!”
“不受姓孟的要挾,難道跟那些十來歲的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熱血上頭,拔刀跟他拼命?!”
康貴冷笑着說道:“他們兄弟倆有幾斤幾兩,咱們還不清楚?!要我說,方纔咱們就索性拔刀出來把兩人都砍了,提着頭顱去合歡宮覲見,道明他們的陰謀,既痛快,不定前途還好些!”
“你要提着他們的頭顱去合歡宮覲見?”欒玉嗣也冷笑,“你是什麼身份?你以爲你是郡王,還是這姓孟的?郡王是天子親侄,跟舒氏姐妹也有母子之約;這孟歸羽縱然向來做低伏小的裝孫子,怎麼都是太后娘娘的孃家後輩!他們兩個要覲見陛下,自是容易!”
“似咱們這樣的,出了水師都沒人認識,拿不出腰牌對不上切口就要當擅闖軍營的探子給斬了的……你想面聖,你面得着麼?!”
“還提着他們兄弟倆的頭顱去……只怕走到半路,就要被當成意圖投靠高密王,給攢射成刺蝟了!”
康貴怒視着他:“那你這什麼意思?!咱們在海上何等逍遙自在,縱然有些兇險,終歸也是痛痛快快!難爲上岸來就是爲了做孫子的不成?!那兩個黃口小兒,大半年前見到咱們還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鞍前馬後的獻着殷勤生怕咱們給郡王告狀!這會兒稍微得到點機會就又是要挾又是要投名狀!還要謀算阿喜……真虧他說的出來!!!”
“阿喜在郡王心目中的地位,別人不知道,咱們這些島上的老人誰不清楚?!”
“那是名義上的屬下,實際上就跟弟弟沒多少差別!”
他轉向公孫夙,“海主,這件事情上,咱們萬萬不能聽他的!郡王一直記着您的恩惠,倘若咱們只是無可奈何之下,隨着孟歸羽做些違心之事,他日兄弟照面之後,您同郡王分說明白,想來郡王也不可能當真計較!”
“然而一旦謀害了阿喜,就算郡王不忍拿您怎麼樣,心中豈能不落下芥蒂?!”
“畢竟阿喜不但是跟郡王一塊兒長大的,更是郡王手把手教導出來的!”
“說句不好聽的話,就是那位不是人的五爺,一頭畜生而已,郡王到現在還一口一個‘五哥’的喊着,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打小積攢的情分,哪裡能輕動?!”
欒玉嗣冷言冷語道:“反正你總有理由幫密貞那邊的人說話!”
“我這是爲了海主好!”康貴怒道,“倒是你!方纔什麼不好說,偏偏提到那位?!”
欒玉嗣道:“我那不是一時失口……”
“一時失口?”康貴冷笑,“噢,我還以爲你是在姓孟的跟前說習慣了呢啊?”
“你什麼意思?!”欒玉嗣聽出他話裡有話,頓時瞪起了眼睛,“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康貴冷冰冰的說道:“你不讓我說清楚,我也要讓你說清楚!那姓孟的這輩子都沒去過南風郡,更遑論是咱們島上,怎麼會對那位的事情,諸多細節,都瞭解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算他是郡王親自招攬下來的,然而知道郡王爲人的人,都不會認爲郡王會有閒心給他說那麼多吧?!那麼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你懷疑有內鬼?!”欒玉嗣喝道,“懷疑我就是那個內鬼?!不錯,我是因爲公孫喜的緣故,對密貞也有些提心吊膽,總擔心有朝一日他會幫着公孫喜害死我!但那位在玳瑁島上住了十來年,牽涉起來,咱們這些人誰能置身事外?!好好兒的老子做什麼要捅出去?!”
“更何況孟歸羽他就算這會兒得了舒昭儀給的機會,論底氣論實力,如何能與密貞比?!老子至於昏了頭的去投靠他?!”
康貴冷然說道:“你既然擔心郡王有朝一日會幫着阿喜同你算賬,說不得就樂見孟歸羽挖郡王的牆角,然後只要郡王事敗,阿喜沒了靠山,自然也就奈何不了你了不是麼!?”
欒玉嗣怒目噴火的看着他,舉手發誓:“我欒玉嗣倘若曾向孟歸羽告密,就教我不得好死、斷子絕孫!!!”
“都給老子閉嘴!!!”面無表情看着他們吵的公孫夙終於陰惻惻的發話,“每次碰到點事情,你們一個兩個比老子還能說會道,乾脆你們索性連主意都幫老子拿了好不好?!”
“……”康貴跟欒玉嗣立刻收聲。
一直沒說話的邵言輕聲圓場:“都別吵了。大家同在海上長大,原本的一羣兄弟,自從老海主戰死海上後,就剩咱們這幾個了。彼此什麼人心裡還沒數?阿貴你不要懷疑玉嗣了,他雖然同郡王有罅隙,但確實不會是出賣兄弟的人!”
又說欒玉嗣,“你同阿喜的恩怨,我早說過,不了斷是不行的。阿喜一向沉默寡言,瞧不出心思,也不知道他是否至今還在記恨着要報復你。然而你一直假裝若無其事,沒個交代,怨不得暗地裡心神不寧的怕被報復!早知如此,你當初就該在郡王還在長安的時候,登門請罪,請郡王說和,讓你跟阿喜化干戈爲玉帛!”
“郡王就算心疼阿喜,念在海主的面子上,豈能不允?!”
“如此走過了明路,以後即使阿喜還想給你小鞋穿,頂多也就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不可能說奔着要你性命去了!”
欒玉嗣耷拉着腦袋,有氣無力道:“阿言,你這會兒給我說這法子有什麼用?公孫喜的武功有多高明,咱們知道,孟氏兄弟也知道!看那孟歸羽的樣子,卻是有篤定的把握能夠幹掉阿喜,只不過要咱們下手做投名狀而已!如今咱們家眷全部失陷在長安,人呢又在孟歸羽的手裡……等等!孟歸羽真有那本事麼?”
他忽然想了起來,狐疑的問同伴,“剛剛他不是還主動說,昨晚之所以水師聽命迅速,如指臂使,皆因桓觀瀾在幕後操縱?!”
“桓觀瀾沒死的消息還是他親口說的呢?誰知道是真是假?”康貴心煩意亂道,“但這人素來謹慎,他既然敢跟咱們商議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這會兒也不軟禁咱們怎麼的,就這麼帶着親兄弟一走了之……你能篤定他在禁軍當中當真像他自己說的那麼沒用?真要那樣的話,哪怕有舒昭儀拍着胸脯幫他在陛下跟前進言,他也彈壓不住這數十萬兵馬吧?!”
邵言皺眉說道:“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事出突然,咱們昨晚索性就是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從睡榻上被拖起來參與的救駕。迄今爲止,收到的消息,就沒有一個是自己人證實的!因此對於孟歸羽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幾分真幾分假,都是茫然!”
“可這會兒咱們找得到自己人去證實麼?”欒玉嗣嘆口氣,“高密王退守長安城,上林苑這邊,已經是風聲鶴唳!有人敢往那邊走,十成十會被當成意圖投靠高密王吧?咱們雖然也是打小習的拳腳,大抵都是正面交鋒,可沒有公孫喜那種無聲無息潛入敵營的本事!而且進入禁軍的時間這麼短,又受出身的限制,除了水師之外,根本沒什麼熟人!就算是水師之中,大部分也都是泛泛之交而已!這會兒去打聽,天知道打聽到的是真相,還是孟歸羽或者其他什麼人要咱們以爲的?!”
他看向公孫夙,“照孟歸羽臨走前說的話,這會兒他暫時還不要咱們做什麼,只是要個投名狀而已!我想着,是不是按他說的做,殺了阿喜之後,趁他疏忽,再作計議?”
“殺了阿喜之後,你再計議什麼?”康貴想發作,看了眼邵言的臉色,到底按捺住火氣,“而且你考慮過一個問題沒有?方纔海主說咱們未必殺得了阿喜,可不是搪塞那孟歸羽的!就阿喜的本事,他對咱們也不是很親近,不說保持警惕,卻也肯定不會放鬆!你真覺得咱們幾個聯手偷襲就一準能夠留下他?!”
欒玉嗣道:“阿貴,你真是糊塗了!莫忘記方纔海主這麼說了之後,孟歸羽可是信誓旦旦的不會有問題的!顯然他一早就決定要坑阿喜的,只不過順便讓咱們動手錶個態而已!”
“既然如此,可見沒有咱們,阿喜該倒黴還是要倒黴的!”
“他要有本事逃出生天,咱們也是現成的打不過他的理由在!”
“所以還不如順其自然,回頭孟歸羽拿住了他,咱們就動手,也是給他個痛快了!”
“孟歸羽拿不住他,那麼也就不了了之了……如阿言所言,如今咱們這兩眼一抹黑的,不想被孟歸羽牽着鼻子走又能怎麼樣?先答應了他,拖上一拖,不定回頭就峰迴路轉了呢?!”
而此刻,被他們議論生死的公孫喜,正皺着眉頭,走進寧威侯府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