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源不明所以,打開密信匆匆掃了幾眼,不禁欣喜道:“爹爹!這是好消息啊!真沒想到咱們孟氏遭遇這樣的滅頂之災之後,四房的兩位叔父,居然能夠逃出生天不說,還掌握了護駕的禁軍!既然如此,咱們料理了趙適之後,揮師南下,與兩位叔父裡應外合,還有什麼好怕的?”
“你也知道孟歸羽跟孟歸瀚是四房的人?!”孟伯勤皺眉,“四房在孟氏當中是什麼地位,外人都知道,你會不清楚?!說句不好聽的話,平素裡雖然也是兄弟相稱,實際上在你祖父、叔公他們看來,四房不過是幾條狗而已!”
“你那堂姑,就是進廣陵王府做側妃,前些日子沒了的那個,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那孟歸羽素來愛惜他的同胞弟弟妹妹,衝着孟歸歡的死,他對咱們就不會有什麼好意!這會兒寫信過來邀咱們南下,豈能存着友愛之心?!”
“可是孟氏之前在高密王手裡死傷慘重,如今族裡頭就咱們這麼幾個人了,孟歸羽跟孟歸瀚若果還是抱着孟歸歡的仇恨不放,豈非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孟家源見孟伯勤不喜四房,忙改了稱呼,委婉勸說道,“脣亡齒寒,若是咱們這一脈都折了,他們又哪裡能有什麼好下場?孟歸羽跟孟歸瀚既然在這樣的亂局裡能夠趁勢而起,八成也是識時務之人,不該不明白這個道理!”
而且,“雖然祖父他們對四房多有算計,可是咱們卻沒做過虧待四房的事情!爹爹之前對孟歸羽不是還很看重的麼?”
孟伯勤冷哼道:“咱們不虧待他,是因爲根本沒必要!畢竟咱們人在北疆,對於長安自來都是鞭長莫及,之前看着嬌語母子,免得我長久不回長安,叫姬妾庶子之流覷機鑽了空子,致使我們父子多年心血爲人作嫁都來不及!卻哪裡還有工夫,同四房計較?”
“且有些事情,你祖父他們已經做了,咱們又何必再插一腳?至於說對他的看重,也不過是給他個幫忙跑腿的機會而已!”
“你這個堂叔很擅長隱忍,如今卻是給他抓到了機會!”
“若我猜的不錯,咱們孟氏在京畿附近的基業,就是咱們不及收攏的殘部,還有財貨產業、暗子之類,差不多都落他手裡了!”
“否則,即使他攛掇着舒氏姐妹進言,將禁軍大統領之位交給了他,陶家在禁軍當中經營了多少代,哪怕出了個大統領的叛賊,到底也有如陶遙這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族人在,哪裡是他這種年紀輕輕也沒經過正經戰陣的人能夠擔當得住的?!”
“所以他對咱們是不會有什麼好感的!”
“至於這會兒提議這裡應外合……嘿嘿,且不說人家容菁跟密貞父子,未嘗不能裡應外合,如此大家打個平局,鹿死誰手,也未可知!就算最後是咱們贏了,他的打算是讓孟歸歡與廣陵王的兒子,過繼宣景膝下爲新君!”
“這樣的話,他手裡有禁軍,又是新君嫡親舅父,與咱們之前的地位,儼然就是換了一下!”
“你覺得,事成之後,他是善待咱們呢,還是收了咱們的兵權、將你祖父叔公他們當年對四房做的事情,挨個的還過來?!”
孟家源怔道:“四房也才兩個男嗣,就算將外嫁女都算進去,孟歸歡已死,也就一個孟歸欣……人丁如此單薄,他還要算計咱們,就不怕咱們倒臺之後,他們兄弟跟着沒個好下場?”
“他怕什麼?”孟伯勤冷淡道,“咱們沒了,他正好理直氣壯的接手孟氏留下來的一切不是麼?!”
他吐了口氣,“總之我不信任此人……高密王發難的猝然,你祖父叔公他們都是毫無防備,怎麼四房除了因爲是廣陵王側妃不好跟着孃家人走動的孟歸歡之外,全部好好兒的?!”
孟家源臉色一變:“爹爹懷疑,孟歸羽出賣了祖父他們?”
“沒有證據,也不一定。”孟伯勤面無表情,“但事實就是:孟氏遭此大禍,大房就剩了咱們這一脈;二房三房全軍覆沒,連女眷都沒留下來!四房迄今就死了一個孟歸歡不說,那還是廣陵王自己想不開,否則這會兒說不得也是好好的活着!”
“而且孟歸羽兄弟,在這件事情裡頭,除了死掉個胞妹,還有丟了在長安城裡的兩座府邸外,無論是地位權勢都得到了迅速的提升,幅度之大,說是一步登天也不爲過!”
孟家源倒抽一口冷氣,喃喃道:“如果是湊巧也還罷了!如果真的而是他出賣了孟氏……那……那他的心計……”
他心中亂七八糟的,只覺得自幼被教導的遇事不亂有點撐不住了,反覆攥拳了幾遍,才沉聲問,“爹爹,局勢如此險峻,咱們父子一直跪在先人面前也不是個辦法……總要拿出個章程來纔是!”
“……家源,你是我的嫡長子,也是我的嗣子,我跟你說了這許多話,你可有什麼想法?”孟伯勤聞言,沉默了一下,反問,“不要害怕,有什麼想法,儘管說!”
孟家源沒想到這個時候了,父親還有心情考校自己,怔了一下,才道:“爹爹,我的想法是,一直在北疆按兵不動坐以待斃肯定是不行的!近的,密貞郡王妃可以利用,雖則爹爹說,趙適保不住她也會殺了她,總之不會讓咱們得到活着的郡王妃做人質,可是即使是逼着趙適殺了那盛氏,總歸也是讓他跟密貞還有盛家之間,存下一道隔閡!”
“趙適本是高密王的妻舅,因爲不滿高密王偏愛平庸的世子容清酌,這才轉投容睡鶴!”
“他這麼做,歸根到底是爲了趙家考慮。”
“若果容睡鶴對他生出罅隙,他哪怕是看好容睡鶴的前途,心裡哪能不打鼓?”
“咱們大可以趁機攛掇高密王出手,設法將趙適拉攏回去!”
“至少也是讓容睡鶴對趙適生出更多的懷疑!”
“這對舅甥若是互相猜忌了,無論如何對咱們來講總是好事!”
“遠的,孟歸羽固然野心勃勃又其心可誅,可他親自寫信來邀請咱們南下,裡應外合,也是個機會!”
“畢竟禁軍的戰力,哪裡能跟我北疆精騎比?”
“暫且依了他,扶持幼主登基。”
“等新君立下大局已定……他雖然是廣陵王側妃的嫡親兄長,可是新君都是過繼給宣景了,自然是認十四姑姑爲嫡母,那麼爹爹纔是新君最親近的舅父不是嗎?”
“而且咱們在北疆多年,麾下猛將如雲,隨便拉幾個出來都能掌管禁軍,到時候請孟歸羽兄弟好生歇着就是!”
“他們想將咱們當槍使……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
他一口氣說到此處,有些惴惴道,“爹爹,這些都是孩兒淺見,還請您斧正!”
孟伯勤神色複雜的看着他,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家源,我方纔跟你說了很多,但有一個方面,我一直沒提,就是想看看你自己是否會想到。不過,說實話,你讓我失望了!”
“……”孟家源愣住,急速的思索了下,恍然說道,“爹爹,您是說……茹茹?!”
孟伯勤緩緩點頭:“那伏真俟力發,不,應該說那伏真可汗了,他派人過來告知的消息,我是立刻就讓你看的。”
“爹爹,孩兒不是沒想到,只是那伏真可汗已經在信裡說的很詳細了,他雖然迫於好友圖律提俟斤在密貞手裡,不得不應其要求,在密貞郡王妃生產之際攻城,牽制咱們的注意力,但並非真心想要攻打冀州!”孟家源解釋道,“既然如此,他肯定只是做做樣子……而且,孩兒倒覺得,這是個對趙適、密貞郡王妃下手的好機會!”
“正好料理了他們之後,揮師南下!”
孟伯勤說道:“那伏真的想法,你覺得密貞會不清楚?”
孟家源皺着眉,思索了會兒,道:“爹爹,就算密貞知道,但他人在西疆,郡王妃卻在冀州,而且即將臨盆,根本不好移動!這情況,豈非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密貞要是這麼聽天由命的人,還會將那伏真逼到這種地步?”孟伯勤搖頭道,“我很懷疑,他在逼迫那伏真的同時,也在給咱們挖陷阱……畢竟你也聽說過的,這位郡王背後,很有可能就是桓觀瀾!”
“……爹爹,孩兒覺得,咱們其實沒必要拿周大將軍自比。”孟家源沉默片刻,擡頭說道,“周大將軍當年一心爲公,雖然愛兵如子,卻沒有將北疆軍養成周家軍的意思。所以北疆軍纔會在他之後,繼續爲國效勞,給宣景那昏君戍衛北疆!”
“可是咱們從一開始就奔着將北疆軍養成孟家軍的!”
“之所以長安與上林苑對峙迄今,高密王漸漸佔據上風……孩兒覺得,咱們這些日子一直沉默,沒有就祖父他們的遭遇有什麼動靜,也很是個問題!”
“畢竟在祖父、叔公他們統統罹難的關頭,作爲孟氏如今僅存的子嗣,咱們的靜默,很容易被當成無能爲力!”
“如此,底下人又豈能不生出動搖與觀望之心?!”
孟伯勤目光閃爍,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先出去吧,我再想想!”
孟家源不解:“爹爹,咱們已經無所作爲這麼久了,爲什麼還要想?!時機不等人哪!”
但孟伯勤只是擺手,深知父親脾氣的他不敢糾纏,只好起身退出小樓。
到了外面,孟家源皺眉片刻,喚了負責戍衛小樓的親信來問:“爹爹在裡頭的這段時間,可有其他人來過?”
親信說道:“中間孟將軍來過一次。”
因爲孟家源等人都可以稱作孟將軍,如孟成之類的世僕亦然,他忙又補充了一句,“是孟林孟將軍。”
“孟林?”孟家源沉吟,這是跟孟成差不多身份跟資歷的一位老人,爲人很是精明能幹,尤其擅長後勤,是孟伯勤最倚重的心腹之一。
不過印象中孟林不喜多話,不是會輕易給主上進言的人。
“是他給爹爹說了什麼嗎?”孟家源心中疑慮,實際上自從鄭侯等人的死訊傳來,孟氏在北疆的子弟以及心腹都是先震驚,然後羣情激奮,個個做好了殺去長安討公道的準備。
誰知道作爲鄭侯親生兒子而且是最重視的兒子的孟伯勤,反而態度曖昧,除了封鎖北疆、針對趙適外,赫然沒有其他動作了!
甚至還在這麼要緊的時候,去先人牌位前一跪一天一夜……
孟家源心念電轉,對親信說:“你注意照顧着裡頭……我去找孟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