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昌郡君跟雲陽郡君對望一眼,眼中都有些遲疑。
正如姐妹倆之前在底下跟建安郡君說的那樣,她們對於基本沒照過面、更談不上什麼相處的莫太妃這個曾祖母,毫無感情。
但對於祖母高密王妃,還是很尊敬很維護的。
畢竟高密王妃這些年來固然因爲容睡鶴的緣故,始終鬱鬱寡歡,對待孫輩也沒有終日喊在跟前疼愛,相處的機會不算很多。但她對戚氏不錯,戚氏也很感念這個婆婆的體貼,教誨子女時,自然而然的,從小就給他們灌輸了要尊敬孝順祖母的觀念。
是以,高密王府的孫輩們對於王妃的崇敬都是發自肺腑的。
如今公孫喜的心思尚未探明,不知道他是否會傷害高密王府的人,兩位郡君方纔出於自救的本能,主動提到高密王妃對容睡鶴的偏愛,這會兒聽公孫喜要高密王妃獨自進來,不免又心中忐忑,不知道該不該將祖母拖下水?
自保的本能與孝順的道德激烈交鋒,十歲的雙胞胎遲遲不能做出決定。
見狀,公孫喜皺眉,正待動作,底下高密王妃卻已經一面問着,一面自己走上來了。
聽着她絲履踏過樓梯的響聲,廣昌郡君跟雲陽郡君不禁臉色煞白,幾乎就要喊出聲來,讓高密王妃下去,只是才張嘴,樑上的公孫喜揮了揮手,兩顆米粒大小的珍珠,是從底下華帳上不起眼的地方取下來的,極快極輕巧的封了姐妹倆的穴道。
看着她們軟軟倒下,孟皇后神情一黯,說道:“是我拖累你了。”
剛纔他們下樓的時候雖然纔到一半就被建安郡君帶人給堵了回來,但那時候倘若公孫喜獨自離開的話,未必沒有辦法。
如今爲三位郡君還有一位王妃戍衛的禁衛怕不已經將小樓裡三圈外三圈的圍住了,哪怕公孫喜這會兒丟下皇后獨自逃生,多半也是插翅難逃。
公孫喜沒有回答,只淡淡道了句“得罪”,一攬她腰肢,飄然落地,示意她避去屏風後,自己卻腳下無聲的走到了房門後。
他才站好,虛掩的門就被推開,微蹙眉頭的高密王妃獨自走了進來,邊跨過門檻邊說:“別鬧騰了,快點下去罷!不然過會兒建安就要回來,看到你們不聽話,答應你們的好處一準兒什麼都沒有了……”
王妃雖然不是見天的要孫輩們在跟前疼愛,然而對於孫兒孫女們的態度一貫都是和藹的。
這會兒儘管出於對莫太妃的厭惡,不想摻合她的後事,喚起兩個孫女來也是輕聲慢語。
只是話到一半,猛然瞥見倒在地上的廣昌郡君與雲陽郡君,臉色一變,瞬間住了口,朝身後看去!
而這時候,公孫喜已經神情平靜的關上了房門。
“……”兩人目光交錯,似有電光火石,氣氛儼然凝固,屏風後的孟皇后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大氣也不敢出,只死死絞住了衣角。
短短片刻,又彷彿千年萬年,高密王妃聲音微微顫抖的開了口:“你是……你是鶴兒的人?我記得你!”
“王妃娘娘,卑職需要您幫個忙。”公孫喜盯着她的眼眸,淡淡說道,“聞說您素來疼愛郡王,想必不至於看着外人將弒殺祖母的罪名栽贓給郡王?”
高密王妃聞言就是一怔:“你說什麼?有人想將這罪名栽贓給鶴兒?!”
不待公孫喜回答,她已自言自語的分析,“是了,你是鶴兒的人,不管出現在宮闈裡的緣故是什麼,回頭叫人知道了,少不得就要懷疑到鶴兒頭上去!幕後之人……嘿嘿,真是該死!我還沒死,就要用這樣歹毒的法子,給鶴兒積攢惡名?!”
“且不說鶴兒根本不屑那老婦的命,就算鶴兒當真要殺她,哪怕千刀萬剮,也是應該的!”
看着情緒有些激動的高密王妃,公孫喜微微皺眉,他對王妃其實是不太信任的,這主要就是之前謠言事件時,口口聲聲疼愛容睡鶴的這位,始終沒有出面爲容睡鶴澄清過。
這會兒聽着高密王妃偏袒容睡鶴的話,只是半信半疑,說道:“娘娘,卑職要帶一個人離開宮城,最好直接前往城外,不知道娘娘可有什麼指教?”
高密王妃的思緒被打斷,定了定神,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過去檢查了下廣昌郡君跟雲陽郡君,見兩人只是昏迷,暗鬆口氣,說道:“當然是有法子的……我這倆孫女兒素來淘氣,給你添麻煩了吧?她們失去知覺的時候,可曾看到你?若是如此,得等她們醒來的時候,我叮囑幾句,免得她們不懂事宣揚出去。”
“娘娘,還是趁這兩位郡君昏迷之際,就將卑職兩人送出宮城的好。”公孫喜淡淡說道,“兩位郡君畢竟是世子之女,卑職出現在皇城裡這樣的事情,如何能不稟告世子夫婦?”
“世子夫婦不是那種人。”高密王妃聽了這話,心中難受,說道,“他們都是很願意跟鶴兒還有康昭相親相愛的。”
她沉吟了下,問,“你要帶出宮的人在哪裡?要我派人去接過來麼?”
公孫喜輕咳一聲。
屏風後的孟皇后,深吸了口氣,才滿懷惴惴的走了出來。
“……是你?”高密王妃轉頭看到是孟皇后,非常的愕然,下意識的脫口道,“孟氏投靠鶴兒了?不,不對。孟氏可不是會愛惜女孩兒的人家,若果投靠了鶴兒,要鶴兒幫忙救人,也絕對不會是來救皇后!”
公孫喜淡淡說道:“卑職這些日子一直在郡王妃跟前,是奉郡王妃之命前來長安的。”
高密王妃聞言就以爲是盛惟喬爲了同孟皇后的友誼,專門派公孫喜過來救人的,不禁緊緊皺起眉頭,說道:“康昭簡直就是胡鬧!且不說她人如今在北疆,正是羣狼環伺的處境,何等需要你這樣的高手護衛左右!想必鶴兒也是出於這個考慮,纔將素來跟着他的你派給她的,哪裡能夠這麼輕描淡寫的把你支開?!就說你是鶴兒打小一塊長大的心腹,最可信任不過的,康昭即使看重與皇后的情誼,又怎能爲了區區閨閣之交,叫你這樣可爲鶴兒左膀右臂的人才冒如此大險不說,更是有置鶴兒於不義之境的可能?!”
她本來對盛惟喬就不大喜歡,這會兒越發覺得這兒媳婦不懂事,跟戚氏完全沒的比,“我跟你說,如果救孟皇后只是爲了顧全康昭的想法的話,還是不要理她了!鶴兒年輕,身邊似你這樣的人才,統共才幾個?怎麼可以大材小用的陪康昭任性!”
王妃絲毫不在乎孟皇后就在場,冷冰冰的看着她,“康昭做了多年父母獨女,深得盛家鍾愛,又是鶴兒的心肝,所以素來天真!不過皇后你出身的鄭侯府,那是想天真都天真不起來吧?我不管你是用什麼法子哄的康昭這麼死心塌地的護着你,然而平時你們親親熱熱的來往也還罷了,這會兒的眼接骨上,你休想壞了我的鶴兒的前途!”
說着一拂袖子,跟公孫喜說,“這樣,我送你一個人離開宮城,且將這件事情瞞下去!至於皇后,就交給我吧!你一個人孤身上路既方便,也迅捷!回頭康昭若是要責問,你只管把事情都推給我,叫她來問我!”
孟皇后臉色一陣蒼白一陣羞紅,雖然她也一直認爲自己是公孫喜的累贅,三番兩次要公孫喜放棄自己,但這會兒被高密王妃劈頭蓋臉的一頓,尤其是質疑她與盛惟喬的來往密切乃是存心不良這點,還是使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堪。
下意識的想要反駁,可是話到嘴邊,皇后目光觸及公孫喜,生生的嚥下了即將衝口而出的委屈:萬一觸怒了高密王妃,連公孫喜怎麼出宮都不管了,豈不是害了公孫喜?
“郡王吩咐卑職跟着郡王妃的時候,就叮囑過,一切聽從郡王妃的指示。”公孫喜沒有看皇后,只凝視着高密王妃,平靜道,“所以請恕卑職不能照您說的做。畢竟,郡王妃即將臨盆,此時此刻,倘若郡王人在郡王妃左右,肯定也不會爲了這麼點事使郡王妃不喜的,對吧,娘娘?”
高密王妃臉色非常難看,瞥了眼孟皇后:“你帶着她這麼個累贅,就算離開這裡,到了外面,又將何去何從?帶她去北疆麼?康昭快臨盆了,正是需要你在左右保護的時候,你帶着她,趕得上?”
“再者孟氏這會兒雖然死傷慘重,北疆的孟伯勤一家子,卻還好好兒的。”
“你千里迢迢將孟皇后送過去,到了地方,她同同父異母的嫡兄接上頭,你也好,康昭也罷,沒有利用價值了,她不賣了你們就不錯了!”
“王妃請慎言,我什麼時候做過忘恩負義的事情?!”孟皇后聞言,有點忍無可忍的開口,“何況我與三哥壓根沒見過,他肯不肯接納我都是個問題!”
高密王妃冷笑着說道:“你不忘恩負義?那你這會兒還眼巴巴的指望人家帶你離開做什麼?你不忘恩負義,早在知道康昭千里迢迢派人過來救你的時候,就該自己一頭碰死在望春宮裡,免得拖累了人家,心領了康昭這一份好意也就是了!”
“而且你既然說出孟伯勤未必肯接納你的這個話,顯然是考慮過投靠他的不是嗎?!”
轉向公孫喜,“你都聽清楚了?確定還要帶着她?!”
公孫喜沒什麼表情的說道:“娘娘,卑職只知領命做事。請娘娘不要爲難卑職!”
高密王妃怒視着他,良久,才咬着牙道:“那我也只能送一個人離開宮城!兩個人目標太大,容易被看出破綻!”
“娘娘,您方纔不知道卑職要帶的人是誰的時候,可沒有這樣爲難!”公孫喜不爲所動,淡淡說道,“您願意幫助卑職,無非是因爲您疼愛郡王。既然如此,爲何不能幫人幫到底?他日郡王問起來,也知道您對他的愛護之心何等濃烈,是吧?”
“……”高密王妃沉默了好一會兒,狠狠剜了眼孟皇后,才冷哼道,“那你們在這裡等着!”
低頭看了眼地上的兩個孫女,“雖然這裡是樓上,但我孫女兒年紀小,還是扶到榻上去比較好。”
她沒說要帶走廣昌郡君跟雲陽郡君,是知道公孫喜絕對不會同意,在沒有人質的情況下,放她出去安排掩護他們離開皇宮的事宜。
高密王妃氣咻咻的走下小樓時,千里之外的北疆,冀州城,孟府。
冀州城因爲孟伯勤的緣故有很多座孟府。
雖然這些府邸的主人,各自的官職未必相同,但出於對孟氏表忠心的考慮,不約而同的掛起了“孟府”的牌匾。
此刻孟家源所在的這座孟府,正是孟林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