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睡鶴忙笑着迎上去行禮:“姨母!昨晚驚擾您了,這會兒可歇息的好麼?”
宣於馮氏先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番,見他灰頭土臉的,衣裳也髒兮兮的,就和顏悅色的說道:“我反正是個閒人,偶爾鬧上一鬧也沒什麼,倒是你……你這是怎麼弄的?怎麼搞的這樣狼狽?我方纔看到跟你一塊過來的親衛,都好好兒的,還以爲你也平安無事呢!”
就說他,“姨母知道你這孩子文武雙全,且武藝高強。但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這會兒已經不是給區區公孫氏賣命的烏衣營首領了,而是大穆郡王,是喬兒的夫婿、蕤賓的父王!若是因爲身先士卒,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你叫喬兒母子往後怎麼辦?!”
“何況你如今基業才起,根基未穩,一旦出事兒,哪怕只是受傷,說不得都要引起一場風波!”
“這卻是何必?”
“你素來聰慧懂事,最是不需要人操心的,我都常跟喬兒說,要跟你學一學,別老叫人爲她提心吊膽!”
“怎麼她沒怎麼同你學到這份沉穩,你倒是有些跟她看齊了?”
“姨母,您誤會了,我這個……”因爲盛惟喬剛纔壓根就沒提他這一身灰撲撲的,容睡鶴都忘記了自己來之前路上的“打扮”了,不想此刻卻被宣於馮氏逮住,狠狠唸叨了一番,不免尷尬,支吾了一陣,纔想到個說辭,硬着頭皮道,“我這個其實不是身先士卒弄的,而是方纔舅舅那邊爲了火災之事,幾位將軍說着說着動了手,我上去拉了個架。因爲人多,他們又因爲親自帶人救火弄的滿身煙塵,卻是蹭我身上了!”
又說那些破損的袍角,“混亂當中絆在桌椅之類的地方勾的!”
“是嗎?”宣於馮氏聞言,有些懷疑的看了看他身上,皺眉道,“拉架的事情往後也別做!他們要打,就讓他們打去唄!打完之後火氣也消的差不多了,纔好講道理不是?你這種一上來就去拉的,一個不好,兩個人的拳腳都招呼在你身上了,回頭你吃的虧最多,少不得還要被埋怨多管閒事!”
容睡鶴苦笑着聽着她的教訓,連連保證下次絕對不會再犯,宣於馮氏說滿意了,這纔講起喊他過來的緣故:“你之前不是一直說讓我跟喬兒母子一塊乘船南下,去南風郡待着,等你事業穩定之後,再接喬兒母子到身邊團聚嗎?”
見容睡鶴點頭,她就小聲說,“不是做姨母的故意挑撥離間啊!但就算不考慮高密王罷!這天下未必沒有其他人願意算計你。我們三家在南風郡固然頗有勢力,然而到底不曾豢養着真正的高手。否則你從前夜半帶喬兒去墳場,我們還能不知道,是吧?”
“……姨母,那個時候,都是我不懂事!”容睡鶴知道這姨母說的好聽點是擅長人情世故,等閒不會讓人當場下不了臺,說的坦白點就是口蜜腹劍,嘴上講的冠冕堂皇,心裡卻往往正轉着歹毒之計。
此刻生怕她還記恨自己從前逼盛惟喬練膽的事情,急忙認錯,“還好乖囡囡膽子大,沒被嚇壞……這會兒我可是再也不敢了!現在乖囡囡嚇唬我還差不多!”
宣於馮氏笑着說道:“你想到哪裡去了?你們小夫妻的打情罵俏,我才懶得管呢!我的意思是,喬兒之前聲名不顯,在盛府住着,自然安全上頭沒什麼可擔心的!”
“但這會兒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你的正妃,過些日子,還會知道她給你生下了你迄今的嫡長子蕤賓……那麼那些針對你的人,拿你沒辦法,豈能不轉而對付他們母子?你那些對頭,都是非同小可,甚至如那伏真之流,已是一國之君!”
“他們所能夠調動的人手,使出的手段,可不是尋常人家想象的到了。”
“我們三家能夠幫他們母子擋下來的,到底不多。”
“這個你可有考慮過麼?”
“若是沒有萬全之策,我看我一個人回去南風郡也還罷了,喬兒母子,你還得花點心思,給他們另外找個安全所在纔是!”
容睡鶴聞言,笑了一下,低聲說道:“姨母,您可還記得,之前茹茹進犯西疆,咱們殺的塞厲大敗虧輸,直接退出大穆境內的一戰不?”
宣於馮氏說道:“記得啊……怎麼了?”
“那您應該知道那一戰,伏擊茹茹的主力吧?”容睡鶴微笑道,“長安那麼亂,我之所以都沒想過動用他們,可不就是想着留着就近保護您幾位?”
“南疆軍啊……”宣於馮氏沉吟道,“雖然是朝廷大軍,但在三大邊軍當中,好像排名最末?”
容睡鶴提醒道:“姨母,南風郡雖然說是僻壤之地,然而不過是距離長安遙遠,所以才難得被想起來罷了!論到人口的數量與稠密程度,可不是那種大軍進發到門口了才被發現的荒涼。如此,南疆軍坐擁地利,尋常敵人足夠打發。真有他們也沒把握的,左右南風郡靠海,您幾位乘船出海往玳瑁島暫避就是!”
“倒是忘記玳瑁島了!”宣於馮氏一拍手,說道,“大海茫茫,咱們可不怕出了海沒地方落腳,而且公孫氏經營了四代的老巢,也不是那麼好攻打的。嗯,這個法子很好,你考慮的可比姨母周到多了。”
知道他這會兒忙着,解答完疑惑之後,也就放行,“姨母沒旁的事情了,你且去罷,注意着點兒,遇事多想想喬兒母子!”
容睡鶴答應一聲,同她告辭,走了沒幾步,後頭又傳來腳步聲,他轉頭一看,卻是儀珊追了上來,笑嘻嘻的遞了條帕子:“郡王妃讓送過來給您擦擦臉的。”
“方纔郡王妃也沒提孤這一臉灰,這會兒怎麼又想起來了?”容睡鶴接過手帕,發現是剛擰過的,還有點溫熱,一面擦着臉,一面好奇的問。
儀珊掩嘴笑,說道:“奴婢只是轉達郡王妃的話,您可不能罰奴婢?”
容睡鶴道:“孤是那種喜歡遷怒的人麼?說罷!”
儀珊於是放了心,笑嘻嘻的說道:“郡王妃說,看您方纔一進門就想質問她,完了又很快服軟的樣子,一看就知道這一身狼狽,八成是裝的!果然她趁跟您說話的時候,悄悄把銅鏡移開,不讓您看到,然後您說着說着就忘記扮可憐了。”
“爲了確保不冤枉您,方纔您出了門,郡王妃立刻喊了奴婢去跟陪您過來的親衛打聽,這一打聽,可不就知道您壓根就沒遭什麼罪,倒是來的路上,莫名其妙一個人去林子裡把自己弄成這樣?”
“郡王妃這會兒叫奴婢來給您送帕子,順帶帶給您一句話:往後若是再這麼裝模作樣,她可不跟您罷休!”
說到這裡看容睡鶴擦完了臉,就待伸手接帕子,誰知道容睡鶴將帕子順手塞進袖子裡,驀然臉色一沉,說道:“你這個月的月錢沒有了!”
“郡王?!”儀珊一呆,不敢置信道,“您說了不遷怒奴婢的!”
容睡鶴斜睨她一眼,冷哼道:“孤是爲你傳達郡王妃的話遷怒你麼?孤是爲了你的幸災樂禍罰你!”
儀珊:“……”
她瞬間臉色一變,從喜笑顏開變成沉痛無比,就好像剛剛死了親爹一樣,悽慘道,“郡王不要這樣,奴婢手裡從來存不住錢,這個月玩樗蒲已經輸了吳大當家還有連山他們共計五兩銀子了,若果月底還不上,連山他有多狠郡王您也知道,九出十三歸啊奴婢豈不是做牛做馬都還不上了?!”
容睡鶴哼道:“還不上,連山自有法子跟你討債!到時候,孤也正好看看你的熱鬧!”
說着把手一背,揚長而去!
留下儀珊欲哭無淚,站在迴廊下使勁兒跺腳罵自己不長記性:“早就知道郡王睚眥必報,我怎麼就忘記等他離開之後再笑呢?!”
但忽然她醒悟過來,“郡王此來是爲了跟郡王妃說送郡王妃出海回南風郡的事情,接下來我的月錢說不得就是郡王妃發……郡王妃人那麼好肯定不會因爲這事兒剋扣啊!”
長鬆一口氣,儀珊再次提醒自己,“以後一定不能再得罪郡王!哪怕知道扣不了我月錢,卻也說的跟真的似的嚇唬我……堂堂郡王這樣小氣,果真惹不得!”
嗯,更重要的是……下次絕對不跟許連山玩樗蒲之類任何賭博,不,應該是賭錢的玩意了!
她一個月正常纔拿十兩銀子,這擱尋常人家,人口少點,粗茶淡飯點,一年都夠用了!
原本雖然也存不住錢,但好歹錢都變成了吃食啊首飾啊衣料啊自己喜歡的各種小物件什麼,自從參與了吳大當家還有許連山之間的賭局後,基本上月錢就是幫這兩位掙的!
“吳大當家是吉山盜的大當家,她說她會得賭博是因爲吉山盜閒暇時不是玩女人就是賭博喝酒,她不喜歡玩女人所以只能喝酒賭博。”儀珊一面朝回走,一面悲憤,“許連山就更不要講了,賭博喝酒玩女人樣樣來的……他們倆的出身,天然就耳濡目染……”
“可老孃也是烏衣營的精銳,殺人放火做丫鬟樣樣拿得起放得下!”
“怎麼在賭桌上就是玩不過他們?!”
她這兒還有心思東想西想這些瑣事,千里之外,與她同爲烏衣營一員的同僚,卻正神情凝重的拔出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