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行在靈堂後的廂房裡倒頭就睡時,馮氏跟肖氏臉色鐵青的出了西跨院。
才跨過門檻,身後的兩扇門板尚未來得及合上,已聽到一聲清脆的碎瓷聲——是明老夫人跟兒媳婦們談判失敗,發泄的摔了東西。
這讓妯娌兩個本就強按的怒火越發高漲!
“‘蘭斯年輕不懂事’、‘蘭斯也只是一時糊塗’、‘蘭斯是被那狐媚子給矇蔽了’、‘蘭斯知道錯了’……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向來謙遜知禮的肖氏,失態的打破了深夜的寂靜,切齒道,“二哥已經是可以抱孫子的年紀,在娘心目中,卻永遠還是承歡她膝前蹣跚學步的幼兒!!!”
“若當真如三歲孩童一般的胡鬧,我也認了!”
“可是二哥做的都是些什麼事情?!”
“這麼大年紀的人了,文不成武不就,連後院都管不好不說,子女都要我們幫他操心安置?!”
“就算是這樣,咱們方纔也接了這個燙手山芋——讓德兒、行兒、賢兒在二哥分出去之後,繼續留在府裡的學堂裡求學!至於最小的潔兒,反正他有生母照拂,過兩年到了開蒙的時候,若是願意,比着德兒他們一塊搬過來念書就是!”
“而先生束脩、文房四寶、四季衣裳、平常的飯菜起居……這些咱們統統都答應包了!”
“咱們家三房人,就數二房人最多!”
“這麼個學堂裡,咱們兩房子弟加起來,都比不上二房的人數——簡直是專門給他們辦的了!”
“如此就剩一個嬈兒,那是娘嫡親的孫女兒!”
“讓娘收留她在禁雪堂弄個小院子單獨住,娘居然也不答應!!!”
“說心疼她的是娘,死活不肯要她的也是娘——說來說去,娘不就是想把二哥留在府裡麼!?”
“現在又不是我們做兒媳婦的要趕二哥走,是爹爹親自做的主,娘作爲爹爹的正室,尚且不敢去爹爹跟前說情,咱們做小輩的哪裡來的膽子?!”
“娘這分明就是想逼死我們!!!”
馮氏雖然不似她這麼激動,一張臉也是毫無表情,冷聲道:“嬈兒咱們兩房是肯定不會接受的,如果娘一定不肯留她在禁雪堂,那麼也只能讓她跟着二弟搬出去了!”
——盛惟喬從祠堂裡出來後,見盛惟嬈沒在朱嬴小築了,以爲她是爲了給白氏守靈,所以搬回去了,這是人之常情,也是應有之義,所以也沒多問。
卻不知道,其實早在她進祠堂的次日,白氏的屍體還沒從衙門裡擡回來呢,盛惟嬈就被馮氏趕回了花非樓。
原因是她死活不同意墮胎。
馮氏給她道理說盡,甚至許下許多好處,見她始終不爲所動,也放棄了:“大伯母是很心疼你的遭遇與處境,也是非常想幫你的!不然我不會明知道你祖母這會對你的感觀,還把你接來朱嬴小築,跟我唯一的女兒一塊住!”
“但抱歉的是,我對你的憐惜,還沒達到願意爲了你毀了我親生女兒前途的地步!”
“你今兒如果同意墮胎,我去請了杭大夫來,他嘴緊是公認的——對外正好說你爲你娘之逝哀毀太過,以至於臥病在榻,神不知鬼不覺的坐完小月子,過後誰也不知道這件事!”
“可你既然非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那麼你就絕對不能再待在大房了!”
“否則將來一旦事情外泄,外人會怎麼想我們大房,會怎麼想你二姐姐?!”
“所以如果你一定要這個孩子的話,那麼你現在就收拾東西走吧,回頭不管發生了什麼,我們大房上上下下,都當什麼也不知道!”
馮氏是這個想法,肖氏同樣有兒有女,而且由於盛蘭梓在盛家地位遠不如盛蘭辭,肖氏的孃家也遠遠沒有馮家有權有勢的緣故,肖氏就更不可能讓盛惟嬈住到三房去了。
是以在明老夫人提出不放心二房的子嗣時,妯娌兩個對於盛惟德等四個男嗣的安排,都沒什麼意見——二房分出去之後,盛惟德兄弟繼續在盛府的學堂求學期間,不管是單獨闢出院子來讓他們住,還是讓他們繼續住二房現在的詩夏庭,又或者住到大房或者三房方便叔伯照拂,馮氏肖氏表示都可以商量。
唯獨盛惟嬈。
她們異口同聲的建議明老夫人收留這個孫女:“正好讓娘享受天倫之樂,以免咱們平常忙於家計,來您跟前盡孝的機會不多,您膝下寂寞!”
如果明老夫人確實是爲二房的孫兒孫女們擔憂的話,馮氏跟肖氏的提議顯然是用了心的。
但明老夫人的主要目的卻是不讓二房分出去,那麼她當然不答應了!
先是說自己上了年紀,自顧不暇,根本照顧不了孫女——妯娌倆馬上說這樣正好,因爲盛惟嬈已經十二歲,也不是小孩子了,正可以用心服侍祖母,讓老夫人在享受天倫之樂的同時,也能得到晚輩無微不至的服侍;
見狀老夫人趕緊改口,說盛惟嬈之前堅持讓親爹爲親孃抵命,大大傷害了自己,自己現在看不得這個孫女在跟前——妯娌倆又道:“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何況您要是當真不疼她了,又怎麼還要爲她的將來擔心呢?娘素來寬宏大度,何不給嬈兒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肖氏還道:“娘要是實在不喜歡嬈兒的話,她跟着二哥分出府去,倒也徹底不會打擾您了!”
老夫人只好再次改口,道自己雖然不喜歡盛惟嬈,不希望她在自己跟前,但還是心疼孫女,希望她能夠在府裡住下來的。
妯娌這次讓了一步,表示可以讓她跟着親兄弟們住二房——老夫人就惱了:“你們也知道嬈兒已經是大姑娘了,二房沒有長輩在,她一個女孩兒家跟着一班半大不大的兄弟住,方便嗎?尤其她現在連個親姐妹都沒有,進進出出的孤零零一個,想想都覺得這孩子可憐!”
老夫人說這話自然是希望兒媳婦們能夠說一句“那讓嬈兒她爹別搬出去,二房不就有長輩了嗎”。
無奈馮氏跟肖氏都道:“所以還得娘疼她一疼,接了她到禁雪堂安置!”
明老夫人堅決不肯,道:“我一把老骨頭,都不知道哪天就要撒手而去了,帶着這孩子在我身邊不是讓她沾晦氣、害了她嗎?要我說,這事兒就該你們做伯母做嬸母的行行好,讓她跟喬兒或者嫵兒做個伴!”
馮氏跟肖氏立刻激烈否決——婆媳這場磋商最終不歡而散!
眼下明老夫人氣的在屋子裡摔東西,馮氏跟肖氏也是恨的咬牙切齒,怨憤婆婆之餘,少不得遷怒盛蘭斯,巴不得他早點滾出去纔好!
“這件事情絕對不能拖!”走到路口,肖氏停下腳步,正色對馮氏道,“有道是血濃於水,爹爹雖然素來公正明理,然而二哥畢竟是他親生之子!娘又是鐵了心的偏袒二哥,若拖個十天半個月的,說不準爹爹一個心軟,被娘說動,不把二哥分出去了——到時候這府裡豈不是要永無寧日?!孩子們必定也要被帶壞了!”
她恨的眼中都有了血色,“如此咱們這個家都要被他毀了!!!”
“我知道!”馮氏雖然不似她這麼失態,卻也嘿然道,“好在二弟妹的後事是說好了只停靈三天的,三天之後就出殯——到那時候,估計敖家人也已經告辭了,咱們正好提醒爹!”
肖氏不清楚敖家人前來的真相,不放心道:“敖家已經好些年沒登門了,這回還是敖老太爺親自打頭,憑他跟爹爹的情誼,三四天就會走嗎?怕是這麼多年的別情都來不及敘完吧?”
馮氏目光微閃,道:“我聽夫君說,敖家家裡也有點事情的,未必走的開太久。這回也是敖老太爺的病情不能再拖了,這纔不得不倉促出門。”
——別情來不及敘?反正兩位老太爺都是老當益壯,霖縣離郡城也不算遠,又不是說這次見了就沒指望有下次了,爲了把二房分出去好一勞永逸,免得帶累了自己子女往後的前途,馮氏不介意利用自己夫婦在盛家的地位、以及敖家目前的理虧,給敖家點暗示!
肖氏雖然覺得敖老太爺紅光滿面的樣子,實在看不出來有什麼病,更不要說是急病,但她現在滿心記掛的是趕走二房,自然也不會追究這種細節,聞言暗鬆口氣,說道:“多謝大嫂告知——要真能這麼順利就好了!”
妯娌兩個遂道別,各歸各房——馮氏這行人朝大房走了段路,大丫鬟婉夏看了看左右沒其他人,忍不住小聲問馮氏:“夫人,老夫人定要您或三夫人接納三小姐,依奴婢看,橫豎三小姐在您兩位面前也算不了什麼,您之前的提議也是爲了她好!這麼着,何不請杭大夫開副方子,混在滋補湯裡給她喝下去?到那時候木已成舟,三小姐頂多哭鬧一場,還能怎麼樣呢?”
她覺得這個主意很好,反正盛惟嬈這個二房的三小姐,根本不可能反抗馮氏,盛惟嬈的胎兒沒了,再住到大房,也不會有什麼後患。
如此明老夫人沒了理由,還怎麼胡攪蠻纏?
然而馮氏卻被她氣笑了:“嬈兒的生身之母雖然去了,她親爹、親祖父、親祖母可都還在!那三位論親近皆在我這個跟她沒血緣的大伯母之上——那三位都沒有讓她強行墮胎,我這個大伯母去越俎代庖做惡人?!你能更沒腦子點嗎?!”
婉夏這才恍然,不禁羞的面紅耳赤。
不過這話倒也提醒了馮氏,“待會回去之後,傳話給二房那邊的下人:這段時間務必要用心服侍好二房上下,尤其是嬈兒、行兒,絕不可讓他們因爲哀毀過度有什麼三長兩短——敢懈怠的,一律打了板子攆出去!”
馮氏臉色陰沉,“閤家都不再錄用!!!”
婉夏凜然:“是!”
——馮氏這麼做可不是心疼侄子侄女,而是擔心這些人有個不適,明老夫人跟盛蘭斯會以此爲藉口,勸說盛老太爺念在孫兒或孫女不宜移動的份上,暫緩分家。
這個口子一開,拖啊拖的,說不定就讓盛蘭斯矇混過關了!
不過盛蘭斯雖然好色無能,卻不至於全沒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這次是把大房跟三房都得罪了,三房他倒是無所謂,關鍵是大房的態度——哪怕託付了明老夫人,他到底不放心。
是以,隔日一早,又叫人把盛惟德喊到了跟前,打算讓這個深得盛老太爺寵愛、連盛蘭辭夫婦也非常重視的兒子,幫忙敲一敲邊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