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歸羽之前來過好幾次望春宮,明着的暗着的,不過之前的望春宮,雖然有着歷代皇后居處的莊嚴華貴,卻絕對沒有現在這麼大動干戈的熱鬧……沒進門就聞到一陣濃郁的桂花香。
進門之後,但見花團錦簇的,除了這季節正常開放的桂花外,一盆盆暖房裡栽培出來的牡丹芍藥櫻花杏花的,將整個庭中弄的跟春日裡彷彿,花枝招展之間,各色花瓣隨着秋風翩然起舞,說不出來的靡麗。
孟皇后親自出來迎接他,兄妹敘了家禮,並肩入內。
孟歸羽說道:“十四妹妹這裡熱鬧了很多。”
“都是託六哥的福。”孟皇后淡然一笑,眼中沒什麼歡喜跟得意的,是想起來之前高密王才發動叛亂的時候,望春宮的侍衛被撤的撤、殺的殺,然後她跟春來的飲食等供應全部被斷絕,那個時候她其實已經不想活了,然而春來不想她死,挨個的磕頭乞求……最後,春來糊里糊塗的死了,她倒是被公孫喜又救了一次。
想到公孫喜,她有片刻的恍惚,下意識的站了站,纔回過神來,迎着孟歸羽疑惑的眼神,歉然一笑,“我想到春來了……之前從姑姑宮裡帶她過來時,原也只當個尋常大宮女,沒想過多麼的主僕情深。未想身處險境的時候,其他人都走的走散的散,唯獨她傻乎乎的留下來……最後……”
孟歸羽安慰道:“斯人已去,十四妹妹還請節哀!”
又說,“這宮女對十四妹妹有大功,回頭我奏請陛下,給予哀榮,也算是代十四妹妹聊表心意了!”
皇后謝了他,復說道:“那個時候,望春宮雖然不是冷宮,然而卻比冷宮還要冷冷清清悽悽慘慘些。這會兒這熱鬧富貴的樣子,無非就是衝着六哥,底下人故意奉承罷了!我本來說不必如此隆重,畢竟我之前住這邊的時候,就是大婚那幾日,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可是縷音說,底下人聞說我不要這些討好,就嚇的直哆嗦,直打聽我是不是還記着同春來相依爲命那會兒的事情,打算同他們算賬?”
“我也懶得跟他們囉嗦,就隨他們弄去了。”
“十四妹妹受委屈了!”孟歸羽微微頷首,說道,“你不要擔心,等我忙過這一陣,當初的事情我會全部弄清楚,敢對你無禮的,一個都別想逃!”
皇后倒是無所謂,或者說,皇后生怕他真的徹查,然後發現自己跟公孫喜的端倪,就說:“六哥,很不必如此!一來他們當初也沒有故意苛刻我,無非就是懼怕逆王容菁報復,不敢對我示好罷了!人有趨利避害的本能,我以往對他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恩情,卻要求人家爲我不惜性命,實在有些可笑了!”
“二來,經過逆王容菁的一番折騰,這會兒宮人已經很凋敝了,尤其是那些老人,都是在宮裡做了一輩子,各樣事情最嫺熟不過的。若是因爲一些小過處置了他們,引得人人自危,到時候哪裡還有心思做事?”
“如今姑姑年事已高,昭儀有喜,我入宮日子太短,這會兒還要照顧孩子……宮裡人心惶惶之後,我是越發管不過來了!”
“再加上茹茹一路南下,說不得就有兵臨城下的可能!”
“這會兒宮裡哪裡能亂呢?”
見孟歸羽神情沉鬱,不像是會贊成的樣子,生怕他說出反駁的話來,就立刻又轉了話題,“對了,六哥如今應該很忙纔對,怎麼忽然過來了?是要看乖兒,還是?”
乖兒就是在上林苑的時候,孟歸羽送過來給皇后撫養的那個孩子,對外號稱孟歸歡跟廣陵王所出的。
由於年紀小,且非孟歸羽的嫡親外甥,所以到現在都沒起大名。
乳母哄的時候喊着坊間對小孩子的暱稱“乖兒”,皇后也就跟着喊了。
“乖兒在你這邊養着,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說話間兄妹兩個已經進了殿中,分主賓落下,縷音跟縷心低眉順眼的上來沏了茶水,又擺好果碟,方退到皇后身後垂手而立。
孟歸羽淡淡笑着,說了這麼一句之後,就看着她們。
孟皇后會意,吩咐她們還有其他的侍者:“都下去,本宮單獨跟六哥說會兒話!”
待清了場,孟歸羽才繼續道:“之前收拾殘局,籌劃外敵入侵之事,實在分身乏術,所以壓根沒顧得上後宮的事情……十四妹妹,昭儀有喜,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其實也納悶的很!”孟皇后也知道他這幾日忙的不可開交,連迎太后、宣景帝返回皇城都是派孟歸瀚代勞,如今親自前來望春宮,十成十是爲了此事……雖然當初孟太后下令對他封鎖消息,不過孟歸羽這些日子勢力膨脹的厲害,這種事情,不可能真的將他徹底瞞住的。
何況從上林苑移駕回皇城的時候,太后喊了孟皇后跟自己同車也還罷了,居然還喊上了舒昭儀!
單這一點,傻子都知道有問題!
這會兒就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舒氏姐妹入宮數十年,自來寵奪專房!卻始終沒有動靜,哪怕是小產之類的意外都沒發生過,所以大家,包括姑姑在內,都覺得她們姐妹倆八成是有什麼缺陷,乃是命中無所出的那種!”
“這會兒昭儀忽然說她有喜了,姑姑也查了彤史,同中官覈對了細節,確實是在之前陛下奉姑姑移駕上林苑前後懷上的……姑姑其實到現在都懷疑,舒昭儀乃是用了前朝妃嬪爲爭寵服的假孕藥,別有所圖!”
“只是舒昭儀跟姑姑說,這是緣分到了的緣故。又引了逆王容菁的結局,說容菁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不保護好自己?這樣就出了岔子,必然就是陛下乃是真正的天子,有上天庇佑,但凡跟陛下作對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這麼着,這會兒陛下轉危爲安,上天憐惜陛下這些日子的委屈,故而賜下子嗣,也是順理成章……還說什麼康昭縣主的孃家母親馮夫人,就是在生了康昭縣主之後時隔十幾年,夫婦倆都絕望的用密貞郡王混淆血脈了,結果卻竟懷上了,這會兒生的就是盛家十公子叫盛惟元的!”
“六哥你知道的,姑姑雖然早些年就斷了能有親生的孫兒孫女的心思,但作爲陛下的生身之母,到底是不忍心看到陛下沒有親生骨肉承歡膝下的。”
“這不,姑姑對昭儀再怎麼懷疑,到底還是派人將她保護起來,打算等過幾個月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皇后說到此處嘆口氣,“雖然我覺得昭儀這身孕十成十有問題,但姑姑這麼大的年紀了,今年又已經接二連三的遭遇刺激……這種話我哪裡敢說?也是知道六哥你這會兒忙的很,怕貿然打擾你壞了大事,不然我是早就要派人去請你過來商議了!”
最後一句話,卻是委婉解釋,爲什麼沒有給孟歸羽通風報信。
“姑姑這會兒確實不宜再聽什麼壞消息。”聽罷皇后的話,孟歸羽閉上眼,沉思片刻,張目道,“既然如此,這事兒就先由着姑姑罷!左右昭儀纔有喜,還沒出懷。等往後姑姑確認了她並非假孕再說!”
孟皇后擔憂的問:“六哥,要是她不是假孕的話……”
孟歸羽哂道:“那也未必是男嗣吧?”
“如果是呢?”孟皇后追問,“不瞞六哥,姑姑之前說過,如果是男嗣的話,就去母留子,將孩子交給我撫養,但是六哥,我沒跟姑姑說:我對舒氏姐妹實在煩得很!要我給她們養兒子,這心裡怎麼都過不去!”
“這個你放心吧!”孟歸羽笑着,只是笑意不達眼底,柔聲說道,“知道妹妹早先在她們姐妹手裡受足了委屈,這會兒爲兄能給你做主了,怎麼可能再叫她們的骨血礙你的眼?”
皇后這才滿意,頷首道:“那我就先謝謝六哥了!”
又沉吟,“只是姑姑那邊……”
“到時候咱們想個萬全的法子好了。”孟歸羽眯着眼,淡淡說道,“譬如說……姑姑若果只是想要親生骨肉在膝下安慰的話,有位乖巧懂事的小公主,大小也是件喜事不是麼?”
孟皇后怔了一下,會過意來,微微點頭:“六哥說的是。”
接下來孟歸羽又問了些太后的近況,看看時候不早了,方纔離開。
他走後,皇后就喚了縷音跟縷心到跟前,皺眉道:“消息還是傳不出去?”
縷音一臉的無奈:“不行,奴婢們找藉口試過幾次了,根本沒有機會……娘娘之前說的很對,這會兒望春宮看似備受尊崇,實際上裡裡外外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着,根本不給咱們做手腳的可能!”
孟皇后臉色很難看:“最近發生的這些事情,外頭過些日子自然也就知道了,倒不是很急!關鍵就是,咱們這會兒沒法同外頭聯絡,也不清楚密貞郡王的想法,下一步要怎麼做,卻只能自行決定了。”
縷心問:“娘娘,崇信侯方纔過來,可是爲了舒昭儀的身孕?”
見皇后點頭,又問詳細經過。
待孟皇后一五一十的說了,沉吟道,“這麼看來,這位卻是鐵了心要將乖兒扶持爲幼主了?”
眼中流露出一抹狠色,就建議,“莫如將他這份心思,連同乖兒的身世轉告太后娘娘!讓太后娘娘定奪?”
“姑姑八成會先弄死乖兒?”孟皇后聞言就皺眉,說道,“以免舒昭儀當真懷了皇嗣,會被乖兒擋了路……這樣的話,孟歸羽說不得就會同姑姑翻臉,如果他們翻臉了,對於密貞那邊總是件好事!但這也未必,因爲乖兒並非孟歸羽的嫡親外甥,孟歸羽對他也談不上什麼感情,大不了再從宗室裡頭挑一個就是!反正遠支宗室還是很多的。”
主僕三人商議了一回,也沒商議出什麼門道來,縷心看看時間不早了,就問:“娘娘,要不先傳膳吧?”
皇后正要答應,這時候外頭卻有小宮女匆匆奔入,神情複雜的稟告:“娘娘!西宮那邊派了人來,說昭儀娘娘肚子疼,要您過去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