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依琳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天際被晚霞染上了好看的火紅色,離記者招待會還有一個半小時,童依琳站在警察局門口看着眼前的道路半天邁不下步子。明明平整寬闊的路面就在眼前,她卻不知道該如何下腳。該往哪裡去,該怎麼去,她似乎都沒了答案。她在這裡消耗了半日,還不知道外面已經傳成了什麼樣子,等着她的又是什麼情景。
天下之大,她竟然只有在這裡纔能有片刻寧靜。與其說她不知道該怎麼走出警局,不如說是她不敢走出去。她對外人做得再強勢再鎮靜,私下一個人的時候內心按耐不住的惶恐便爭相踊躍出來,攥住了自己的心臟。
“怎麼了?”童依琳身後突然傳來昆謹的聲音,童依琳轉身看過去,昆謹一手搭着西裝外套,一手擰開襯衣頭三顆的衣釦,緩步從警察局裡面走了出來。童依琳回過頭沒有回答。昆謹走到童依琳身邊站定,看着前方大開的鐵門,兩人都沒說話。
“董事長。”童依琳的秘書從門外快步走進來,對昆謹點了點頭然後站到童依琳的身邊,緩聲說道:“會場已經準備就緒,董事長您和昆先生可以過去了。”
童依琳轉頭看了昆謹一眼,不等昆謹開口,便率先走了出去。昆謹見童依琳快步往門外走,連忙跟上。
會場定在童氏大樓的大會議室裡,童依琳與昆謹到達童氏大樓的時候,會議室裡已經坐滿了聞訊而來的記者,離會議召開還有半小時,童依琳與昆謹來到同一樓層的休息室,齊晟已經在休息室裡了。
“晟哥。”童依琳走進休息室,對齊晟笑了笑。齊晟瞪了童依琳一眼,說道:“笑不出來就別笑了,魚尾紋都要擠出來了。”童依琳聽見齊晟的擠兌心情稍微好了一點,走到齊晟身邊挨着他坐下,將頭靠在齊晟肩上,問道:“外面什麼情況?”齊晟看了童依琳一眼,然後沒好氣地說:“這麼短時間,傳統媒體來不及反應,但是網絡上已經鬧翻了。看熱鬧的,打抱不平的,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反正幾乎一面倒地支持那家人。”
童依琳拿過齊晟扣放在一旁的平板,齊晟在他們進來之前還在關注網絡上的動靜,所以一點開屏幕,就是童氏已經不樣子的主頁,童依琳面無表情地翻着網名在童氏首頁暴怒的留言,童氏首頁還不是主戰場,各大門戶網站和童氏官方微博纔是真正的硝煙瀰漫。微博熱搜已經出現了抵制童氏等熱門話題。
網民歷來都是一股不容小覷卻又容易失控的力量,他們富有正義感敢於指責一切不平的行爲。但是他們又最容易被煽動被利用,在這個媒體爭相看圖說話譁衆取寵的時代,隔着網線所有的人都沒了顧忌,過激的言語化爲了無形的利劍,毫不留情地在別人的傷口上戳刺劃拉,不是當事人誰都不能明白這樣的
傷害會帶來怎樣的痛苦。
李勝抱着女兒屍體的慘狀在社交網絡上瘋狂流傳,孩子面容青白,被李勝死死摟在懷裡,正直壯年的男人滿臉涕淚跪在地上,不知道在像誰苦求一個公道。無數人被這張照片打動,蜂擁至童氏官網、官博已經各大門戶新聞網站刷留言,要求童氏公佈事故真相,賠償受害者。
不理智的,便在各種公開不公開的場合留言大罵,用詞極盡難聽之極限。童依琳原本就沒有什麼血色的臉在平板的熒光下顯得更加蒼白,齊晟伸手想把平板拿走,對童依琳說道:“別看了。這些人不過是藉機撒邪火罷了,不用認真。”
童依琳擋開齊晟的手,輕聲說道:“待會兒面對的人說句吃人不吐骨頭也不爲過了,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齊晟擡手捂住童依琳的眼,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再不濟還有我給你撐着呢,趁着有空趕緊休息休息吧,別把自己逼得太緊。”
童依琳也沒有再堅持,放下手裡的平板靠在齊晟的肩上閉上了眼睛。昆謹坐在另一邊的沙發上看着他們兩人沒有出聲,直到秘書敲響休息室的門,通知他們可以進入會場。童依琳站起身,齊晟給她理了理衣領,輕聲問道:“準備好了嗎?”童依琳擡頭對齊晟微微一笑,點點頭。齊晟拍了拍她的肩,率先走向會議室。童依琳看着大開的玻璃房門,感覺到背後突然被人輕輕一推,童依琳回頭看向走到她身後的昆謹,昆謹看着房門外,輕聲卻堅定地對她說道:“走吧。”
這麼短短兩個字,童依琳卻覺得似乎有千斤之力,將自己浮躁不堪的心重重壓下,落在了實地上。昆謹的手輕輕從童依琳背上滑下,這麼輕輕一按,童依琳彷彿又有了力量去面對那些腥風血雨。
會議室的大門一被打開,等候在會議室的記者便迫不及待地扛起長槍短炮對準走進來的童依琳和昆謹,閃光燈白閃閃地亮個不停,童依琳穩步走到主持臺前,還來不及開口,等候多時的記者已經雜亂無章地開口,滿場只能聽見所有人都在叫童小姐,童依琳微微垂着頭,她身後的秘書連忙上前一步,對會議室裡的人說道:“各位記者請先安靜,待會兒自會留出時間讓各位提問,記者會會按照既定流程進行。”
在記者爍爍的目光中,童氏公關經理將牛奶的檢驗報告和警察局的立案報告一一公告。有人可以投毒一事在記者中引起不小的轟動,如果說原來還是輿論版的八卦聊資,現在變瞬間轉身成了社會版的惡性案件。
但是轟動也不過是一時的,這個年代真相是什麼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有人把媒體人視做附身腐屍的蛆蠅,吸食最骯髒陰暗的血肉爲生,在他們眼裡只有博得眼球的砝碼,甚少在意所謂真相所謂道義,有人投毒的真相,怎麼又比得上大集團打壓
小市民,醫商勾結這種一聽便噱頭十足的戲碼呢?
自由提問的時間一到,站起來的記者還是迫不及待地將話題拉到了李勝一家身上。話裡話外都暗指童氏理虧,將李勝放在了受害人的位置上。玩兒文字的,言語間設幾個陷阱簡直易如反掌,童依琳冷眼看着那個提問的人,眼裡有了些怒意,卻很好地按捺了下去。那人被童依琳一個冷眼瞪得有些膽寒,卻也還是沒有躲過去。
一旁的齊晟正想接過秘書手裡的話筒時,半途卻被童依琳截下。童依琳站起身拿過公關經理手裡的話筒,說道:“牧場出事到現在,不到二十四小時,童氏已經公佈了醫學鑑定與警方立案報告,足見童氏誠意。後續跟進調查,童氏也會極力與各位媒體朋友保持聯絡,各位請放心。”
那個記者剛想說童依琳答非所問就見童依琳調轉目光直直地盯着他,說道:“至於各位格外關注的李先生一事,童氏的態度一直未變,只要能有證據證明醫院所出死亡證明有誤,童氏自當全權負責。”衆人還來不及爲童依琳這句話興奮,就聽見童依琳繼續說道:“但與此同時童氏也絕對不爲莫須有的罪名買單,童氏必將配合各部門對此事進行調查,不會冤枉虧待無辜之人。”
言下之意就是要跟李勝一家死磕到底,這下無疑是滾水入油鍋,但凡遇到這種事,家大業大的老闆們更傾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家大業大就意味着負累顧忌多,比不得破罐破摔的人來的肆意。一個人心中若沒了敬畏,行事便不會有底限。更何況這樣的人心中豈止沒有敬畏。
但是一個人與一羣人對抗,不管真理在誰那邊,旁人都會下意識的偏向看上去勢單力薄的那一方。寶馬車撞了運貨小三輪,不管是不是小三輪橫衝直撞搶道逆行,圍觀之人都會將寶馬車主放在了爲富不仁的位置上。後續的結果還重要嗎?再出任何澄清的言論,別有用心的人也會用一句誰知道背後做了什麼交易來潑一盆髒水。
所以沒有人願意跟這些脫了繮繩的野馬拼命,贏了,旁人戳着你脊樑骨說你勝之不武仗着財力權勢爲非作歹,輸了,不僅輸了財還輸了名,一盆髒水潑在身上怎麼洗都洗不掉。
童依琳這麼公開表示要將這件事追究到底,雖說在法律上佔了理,但是在輿論上卻落了口實,一時間所有人都拿不準童依琳到底在想什麼。有人揣度童依琳到底年輕氣盛,沉不住氣。也有人覺得童依琳此舉之後另有深意,畢竟E`I集團考察團來臨在即,這個時候將這種醜聞鬧得沸沸揚揚,一般來看對此時的童氏絕非善事,童依琳會這麼蠢地自尋死路嗎?
心思重的覺得這裡面水太深看不透,心思淺地笑童依琳小女生經不住事,莽撞衝動。不大的會議室,竟裝下了百樣心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