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夏曦尾隨着那道並不太顯高大但疾走的身影轉了個彎道,閃進了商場左側的一個小間。當擡眸看到小間門口懸掛的木牌時,她略微猶豫了一下,最終咬咬牙,跟了進去。
那塊木牌上簡單地篆刻了一片桉樹葉——這分明是男洗手間的標示。
這個時候外面全是走動的人,即使是走火通道也擠滿了人。惟有洗手間是最方便藏人和聊天的地方。
瀟夏曦還是第一次走進男洗手間。不過,畢竟屬於高檔次商場的洗手間,比想象中乾爽怡人很多,空氣中有淡淡的檸檬飄香。
洗手間的門隨之掩上,前面那人立即摁下了暗鎖,這才甩開瀟夏曦的手,好像剛纔的糾結全是她一人所爲,她總是那個爲他盡惹麻煩卻又授命在身不得不爲她善後的討厭鬼!
瀟夏曦不以爲然地蹶起了嘴。她的手纔剛好沒多久,被這樣強力牽扯,如果再有什麼迸發症,她非找他算賬不可!
然而,現在不是發飈的時候!
她輕盈轉身,對着兀自站在洗手間深處,面朝窗口卻滿腹心思的男人,莞爾一笑,幽幽地喊了句:“龍五!”然後,直接迎了上去。
素淨白衣上簇擁着的仍舊是那張記憶中永遠噙着一縷淡笑如昨的臉,風雅勝卻白雲,甚或微翹的嘴角還多了幾條淺淡的細紋。當然,細紋之說只是瀟夏曦的想象而已,不知爲什麼,看着他逐步走近,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也不再年輕了。
時光荏苒,彼此都老了嗎?
龍五也在走近瀟夏曦。在他面前,瀟夏曦彷彿從來都只是一副小女孩形象。但是,看她這一身華貴的打扮,風姿綽約,亭亭玉立,瓷白透明的臉因着剛纔的疾走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除了名牌的高格調將她的本色氣質很自然地提升了幾分外,眸光閃爍裡還隱隱透着某種他看不明白的果敢和堅忍。
也許,這纔是真實的她吧。人在經歷中磨勵中成長,而她,早已經不是那個初見時傷痕累累,雙眸透着驚恐,心思透徹得如同櫥窗裡精擺的水晶娃娃,能讓人不自禁地心生憐惜。現在的她,在那身華麗的表象下,蘊積着一絲動盪不安,可是,她臉上漾蕩着明媚的笑,很好地把這絲不安掩飾了下來。
“怎麼樣?不認得我了?”瀟夏曦在他面前煞有其事地晃了晃手,提醒他回神。
她纔不至於會認爲自己的妝扮已經達到了傾國傾城的國際級水準,能令一向不將情愛放在眼裡的龍五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龍五倒是一笑,接過她手裡沉甸甸的袋子放在櫃子上。
“沒想到你會回到凌少祺身邊,而且還這麼高調地在大街上……拍拖!”他故意把後面兩個字拖長了尾音,任誰都能聽得出話裡的揶揄。不過,聽上去並沒有惡意,就像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之間一句極普通,帶點戲謔的開場白。
他不是那種會八卦的男人,也不是要去深究瀟夏曦與凌少祺之間的關係。但是自從執掌天鷹會以來,以前的瓜葛多多少少有些許瞭解,曾經在各種道聽途說中聽說過凌少祺禁錮瀟萬川的緣由。過去兩年瀟夏曦一直避走凌少祺的追蹤,現在兩人又再走在一起,確實超出了他的預想。
而且,那天傍晚瀟夏曦從夜宸雋的別墅出走,他明明看見雷承旭開着車尾隨其後,照常理推斷,雷承旭不會輕易放開瀟夏曦,這也是他曾經在夜宸雋面前鄭重承諾過的。而相對於凌少祺,雷承旭的
穩重和信用更值得他們信賴。
聞言,瀟夏曦卻把眉眼向上一挑,信信地反問:“我不是這麼高調出現在大衆視線裡的話,你們能知道我的確切位置,能找得到我嗎?”她回望了一眼兀自杵在門邊,雙手抱在胸前,一副閒散姿態的龍六,繼續說,“他答應過我,所以,我知道你們一定會找來的。”
龍六不予置評地看向另一邊,耳垂上的水晶耳扣反襯着耀眼的光。
看樣子,大概他還在爲那個風雨夜裡瀟夏曦的“不識好歹”生悶氣。不過,那天晚上港口確實發生了一件事令他不得不放棄把瀟夏曦帶離俄羅斯的計劃——他們的人遭受了一些不明來歷的人襲擊圍攻。後來他匆匆趕了過去,雖然最後全身而退,但是他們也因此損失了戰備的有利位置,或有可能還暴露了天鷹會在莫斯科的據點。
“是爲了老大的事?”龍五閒閒地問,語氣卻是肯定的。現在惟一能令他們折騰的,也只有他。
“嗯。”瀟夏曦很爽脆地承認,“我料定龍六已經帶你去見了他,並且知道了他的近況。他失憶了,可是,不是爆炸造成的。是藥物。”幾乎沒有任何猶疑,聲音平靜悠然,就好像是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龍五略顯詫異地看着她。這件事他也是早兩天才知道,而以司徒皓謙向來強勢的性格,絕對不會主動在女人面前示弱。
那天他昏迷後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龍五與龍六兩個人轟出了他的別墅。沒有感激之言,更沒有任何解釋。
司徒皓謙骨子裡其實是個很愛面子的人。關於這一點,他們都不曾置疑過。如若不是病發突然,想必他也不會讓他們知道他一直在靠着“鎮靜劑”維持意志清醒。
爲了這件事,龍六氣憤不平地在門口直跺腳。龍五隻有與他先行離開,再從詳計議。在他的衣兜裡,尚放着那個還剩餘少許藥液的藥瓶。
看出了龍五眼中的疑惑,瀟夏曦紓了口氣繼續說:“有好幾次我看見他偷偷回房間用藥。雖然他瞞着我,不過,我看得出來,他掙扎得很痛苦,只是一直在忍耐。”
回想起那幾天住在同一屋檐下,夜宸雋淡笑依然退出她的房間,可是,無論他再如何掩飾,也掩不住在他轉身那一刻的神色倉惶。想到這裡,肩胛上的紋身彷彿有了感應似的,驀地撕扯了一下,瀟夏曦咬了咬下脣,不自覺地蹙起了眉頭。
龍五居高臨下凝注着她的眸色漸漸沉了下去,蠕動了下雙脣,終究止住了探詢的想法,只是淡淡地說:“我已經把那藥的樣品拿去化驗了,成分比較複雜,最終的分析結果還沒有出來。”
“哦。”瀟夏曦若有所思地輕聲應了一句。
“我聽雷承旭說過,這種藥液是從毒品中精煉而成的,毒性非常霸道,能讓人喪迷心智。”她肅整了一下面部的表情,迎上他,“龍五,你有幾成把握可以解開這個藥的毒性?”
最開始的時候,她以爲夜宸雋只是單純的失憶,但是後來從他對德麗絲的種種表現,以及潛意識裡對她的保護和迴避,都讓她產生了莫大疑惑。那天傍晚,她從別墅孤身暴走夜幕,激動的情緒逐漸平復下來後,頭腦在忽然間清明瞭許多。
她終於開始了思考,開始將各個零散的片段組織起來,最終的連線,竟然是雷承旭曾經提及過的“美人心計”。她記得他說過,這藥能令人在短時間內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種種過往,會斷情
絕愛,然後被施毒的人挾制……那一刻,瀟夏曦幾乎不能自已。假若夜宸雋如她所想的被控制了,那麼,他的整個人生也就從此陷入無邊境的黑暗。而她,卻是那些企圖控制他的人計劃外闖入的精靈,無意中將他封鎖的記憶輕輕地挽起了一個角。
她並不認爲以他驕傲的性格,在甦醒後還會繼續妥協。他絕對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坐以待斃,而她能想到的最終結果,就是同歸於盡……所以,他要將她狠狠地推開,撕裂彼此的牽掛,免卻他的後顧之憂。
想及此,瀟夏曦更加怒不可竭。她理解他的想法,但並不代表着她會認同他的做法。孤身作戰的結果,不是同歸於盡,而是令自己再度陷入永無盡頭的不歸路。
同時,她還感到莫名悲哀。原來在他心目中,她永遠也只是一個負累。
所有這些想法連接在一起,瀟夏曦豁然開朗了。不過,她還需要得到更多證實。然後,她去見了夜宸神楚,那位傳聞中神秘家族的掌舵人夜宸神楚。一幀幀輝煌的歷史片段在眼前掠過,她終於明白,爲什麼對方要控制夜宸雋,甚至不惜犧牲德麗絲的終身幸福,裡面牽涉的是他們謀劃已久的權力和利益。但是,夜宸神楚顯然對整個事件並不知情。那些人謀劃了兩年,所有證據都做得天衣無縫,從夜宸雋遺失後的每個成長階段都安排了一番縝密的說辭,即使被懷疑了,也會輕易地用另一個謊言掩蓋真相。
她急於託龍六把龍五找來,除了鐵定了他們不會對這件事坐視不理外,還希望可以從龍五那裡尋求“美人心計”的解藥。他曾經是醫生,在醫學界擁有權威地位,或許可以憑藉他的脈絡找到最終解決的途徑。
她殷切地看着他,然而,龍五駐立良久,才緩緩地說出了四個字:“不容樂觀!”
這種模棱兩可的說法幾乎令瀟夏曦如墜冰窖,流動的空氣也在一瞬間靜止。她突然感到呼吸困難,雙手攀住龍五的手臂,用力地搖晃:“你的意思是說,沒有解藥,沒有辦法,他只有慢慢等死?”
這樣未戰先敗的結果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龍五低頭看着她眼裡開始蘊積的淚意,欲落未落,終究有點不忍,慢慢收斂臉上的表情,擡手按在她的肩膀,輕輕拍案:“我會盡我一切所能,不惜任何代價……”
瀟夏曦漸漸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在明淨如鏡的地板劃下弧度。
龍五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覺得手下略顯瘦削的肩膀從最初劇烈的顫動慢慢恢復鎮定下來,然後,一切歸於平靜。
“你覺得這事與凌少祺有關?”龍五沉吟片刻,猝然想起她最近的表現。如若真與凌少祺扯上關係,這個事似乎又比想象中複雜了。
“只是推測,還沒有得到證實。”瀟夏曦將視線從地面收回,轉身面向輿洗臺上的玻璃鏡,鏡裡,兩個同樣俊秀但氣質迥異的男人沉默地看着她,“那天,海叔和德麗絲的父親凱薩夫同時出現在醫院。我並不認爲他們之間的聯繫只是單純的生意來往。”
那晚發生的事歷歷在目,瀟夏曦每度回想起來,耳邊總是不其然地浮起海叔臨死前聲嘶力竭地喊的那一句:“凌少祺,你不得好死!”一字一句那麼清晰,仿如地獄的鬼魅遊走在人間施下的咒語,重重地壓在她的心底。
凌少祺終究是爲了救她才放開了海叔的手。她不能因爲氣憤而模糊了概念,把他的施恩置之冷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