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豬兒點點頭,隨即大步向前喝道:“休息時間結束!都給我站起來列隊!”
午餐的時間本不該這麼短,很多人連手上的錘柄都沒吃完,更別談小心擺在身前,準備留到最後大口喝了過癮的綠豆湯了。但聽得各隊帶隊吏員此起彼伏地呼喝,數百人全都跳了起來,在最短時間裡裂成了幾個方陣。
王二百滿意地點頭:“這精神頭實在可以,咱們在船上那羣油皮貨色,未必這麼聽話呢。”
“那些都是久經驚濤駭浪的好手,眼前這些,不過是剛學規矩的新人,如何能比。再說了,我真沒想過,會有這麼多的宋人來投,不好好操練,實在也放不下心。”
早前朝廷下令,說要開放多個口岸對接南朝,吸引南朝可用之才爲己所用。包括許豬兒等人,都覺得這想法未必現實。皆因天下兩分的局勢維持了數百年,宋人對大周的誤解和隔閡千千萬萬,南朝人日常傳說關於大周的謠言更是鋪天蓋地……哪可能想要人來,就有人來。
誰知道,南朝人甚是有趣,嘴上說的,和腳底下跑的,全然不是一路。諸多口岸開啓以後,各處歸攏來的人手數量非常之多。從年初開始不斷匯聚之後,竟然使得最初安排的船隻不夠用了。
而第一批船隻北上之後,想要抽調更多的艦船也不可能,軍隊和商行各有要緊事務,非得等第一批船隻回來才行。
好在大周的運輸能力不止強在道路或船舶本身,這幾年下來,各處可供人員集結的營地站點也建設了許多。出於安全考慮,比較靠後的幾批,大都安置在沿海的島嶼上。
反正這些島嶼附近,都有軍隊和商行的基地,要安排補給很容易,絕不至於把人餓着。轉運稍有延遲,人一時半會走不掉,相關的官員就決定,索性就把蒼梧山當作一個訓練新人的營地。
畢竟這些人裡,要麼是南朝宋國流離之人,要麼雖是北朝人,卻因爲種種原因主動選擇背井離鄉……隨便哪一種,肯定不能直接符合大周在各個方向拓展影響力的需求,也沒法直接契入各處軍隊或商行的組織體系。
這是很正常的。南朝崇文,目不識丁之人必然沒法立足;北朝尚武,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或者不懂得令行禁止、團隊協作的人,也就決然沒法發揮作用。
軍隊和商行裡,從來都不要閒人。這些人被填充到各處以後,如果不能適應,面臨的局面會很辛苦,所以每一天的訓練時間都很寶貴。
但訓練的內容倒也不復雜,無非是各地軍校裡最基礎的那些玩意兒。
時間久了以後,在蒼梧島上的訓練情況,慢慢被運送補給的人傳了出去,成了另外兩座大島上船廠和軍港中人的消遣。時不時有人乘坐小船登島,過來看熱鬧。
船廠和軍港,本身也是急着用人的地方。登島探看的人數漸多,級別也漸高,就有了點提前考教的意思,而考教的對象也不只是這些千里迢迢來投靠的普通人,轉而把訓練他們的教官也包括在內了。
對此,趙斌倒是沒什麼意見,他的資歷太深,身上還有個爵位在。那船廠和軍港裡的尋常官員們見了他,先得行禮。
但這對王二百和許豬兒等年輕人來說,是個很好的激勵。所以趙斌時不時以此爲由提醒部下們,督促他們打起精神。
許豬兒一旦打起精神,普通人難免就要倒黴。
“單數!單數!我說了報到單數的人站第二排!”
許豬兒把手裡的藤條揮舞生風,貼着一人的臉刷刷甩動:“他孃的你爲什麼不去第二排!聽好了,我不管你們誰的學問高明,也不管你有什麼稀奇古怪的講究,報到單數了,就給我立刻站到第二排!”
訓練這批以南朝人爲主的平名,和訓練大周的士卒完全不是一回事。大周的窮苦百姓參軍,很多人壓根不識數,更不知道什麼時候單數雙數;而宋人普遍有些學問,學問多了,要麼糾結,要麼迂,總能生出稀奇古怪的問題。
許豬兒起初還很認真地試圖解決,到現在已經想明白了,反正只問你聽不聽號令,不聽就拖出去打。
還好這些宋人們倒也不犟,棍子鞭子一到,他們有什麼難題都會自己克服,沒給許豬兒添過大麻煩。
不過南人畢竟柔弱,很多人又到了三十多歲年紀忽然被嚴格訓練,腦子跟不上,身體更是跟不上。他們已經挺努力了,訓練的內容也真不難,可是到了分列分隊或者複雜一點的行軍訓練時,難免出醜。
有時候人和人撞在一起,有時候隊列小跑着轉彎時前後互相絆倒,引得例行來的觀衆時不時發出陣陣鬨笑聲。
笑聲中,王二百站在趙斌身邊,一臉苦惱地道:“許豬兒還是太客氣了,這樣下去不成。”
趙斌頷首:“確實不成,得下猛藥,得狠練。”
這兩人都覺得要上強度,可兩人說的不是一回事。王二百頂多想把棍子鞭子耍得猛些,可趙斌嘴裡的狠練,放到眼前這些普通人身上,恐怕轉眼就要出人命。
當下王二百愣了愣,問道:“還得下猛藥?這些人要麼書生,要麼是工匠或者賬房之流,各處要用的,是他們手上專門的才能,怎也不需要他們去砍殺玩命!還要下猛藥,是什麼意思?”
趙斌眯眼看了看遠處發出笑聲的一羣人。
他注意到了,其中有一名看起來就精神很矍鑠的老將,分明是此前出任南京副留守的尹昌。此時尹昌混在人羣中看着訓練,偶爾捻鬚微笑,沒有顯示身份的意思,趙斌自然不會去打擾。
但尹昌的出現,證明了趙斌此前隱約聽說的風聲,立即讓他下了決心。
他略壓低聲音,對王二百道:
“這陣子我常去海州,從老朋友耳中聽說了一些事。據說年初的時候,因爲南面的三個統軍司裡,不少人躁動求戰,上下竄跳,引得陛下勃然大怒,處置了好一批軍將。但武人求戰,本也無可厚非,所以陛下又決定給這些軍將一點機會,容許他們選幾個新的方向試試手,作一些開拓。”
本來在討論對衆多應募而來的普通人該如何訓練,趙斌忽然起了話頭,一下子提到了去年底,在各地軍中令人諱莫如深的風波。
王二百卻不驚訝,只斜眼看了看趙斌:“你這老兒,又從哪裡打探了軍國機密?”
“住口,認真聽着!”
“咳咳,你講。”
“但這些軍將都是待罪之身,陛下不可能允許他們帶着自己的舊部、故交成羣結隊地出外,那等於是縱放他們在異地重組自家的勢力。所以他們陸續都會被分拆派遣出去,而與他們協調配合的,會是最早一批投入到海外開拓,而又確定忠誠可靠的人。”
“那還用說麼,必然就是我了!”王二百眼神一亮,把自己的胸脯拍到咚咚作響:“怪不得呢。我在南海乾得好好的,忽然一聲令下叫我來這裡,原來是有大好前程等着!”
趙斌本想說的是自己。顯然以皇帝的身份,怎也不至於關注到王二百這個層級。但王二百這麼積極自信,他也不好打擊,於是繼續道:
“眼前這些人,便是預備要配給我們的可用之人;我們既要選人、練人,也要用人。”
“嗯?用人的,不該是那些受命開拓的軍將麼?我們手底下有自家班底,也不缺識文斷字的,或者賬房、工匠、醫生。我們要這些宋人做甚?”
“聽說引入這些宋人,是耶律丞相的意思。耶律丞相素來周全,我估摸着,他是想讓這些宋人見識咱們大周的進取風範,進而使他們成爲日後引火的火苗,倒不能輕易斷送了,所以……嗐,那些瑣細的權衡,和伱說了也不懂。總之,加緊練,然後挑出特別可用的人,攏到自己手裡。咱們很快就要有新任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