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把幾輛爆破車先後推倒漢陽城牆前,讓鐘口基本靠在牆壁上後,就開始進行固定工作,先把輪子落下,然後把尾部夯入地下。固定完畢後,把鐵鐘的口頂上牆體,最後完成鍾和車體的固定。這些士兵都經過劉體純爆破小隊的訓練,由於沒有清軍的干擾,他們的工作進展非常順利,很快第一隊就完成了全部的工作,這隊中負責指導的那個爆破小隊隊員還悠閒地進行了一遍檢查。
明軍進行準備工作時,鄧名一直在遠處觀望,才幾分鐘的時候,就有一隊發出佈置完畢的信號:“比我想像的還要容易的多,簡直比在夷陵的演習還要輕鬆。”
劉體純給鄧名進行演示的時候,派出一部分士兵在預定爆破的牆壁上扮演清軍,用冷水模擬沸油、用布包模擬大石,對爆破隊進行干擾。今天鄧名同樣給爆破車配屬了大批掩護人員,他們舉着特製的大盾,保護着車輛和那些負責固定的人員。
很快四臺爆破車就都安放完畢,他們先後點燃了導火索後,一起快速嚮明軍陣地這邊跑來。
“看來以後使用爆破車的時候,還是要一臺、一臺地上,不要一口氣放置好幾輛。”鄧名自言自語道,他一口氣派出四輛爆破車是爲了提升效果,但第一臺安放完畢後,由於其他的車輛還在進行固定工作所以也無法立刻點燃導火索。爲了等最後一輛安放好,其他三臺的人員都無法從危險區域撤退,幸好清軍反應遲鈍,一直沒有過來騷擾城下的明軍,這才讓明軍無驚無險地從城前安全退開。
一直到明軍退走後,這段城牆上依舊沒有一個清兵,周培公事先已經告訴手下明軍有快速突破城牆的手段,而到底用什麼手段卻沒有定論。一些清兵早在鍾祥見識過明軍的手段,知道那些站在被摧毀的城牆上的士兵就算保住性命,也得缺胳膊少腿,早就躲得遠遠的。其他的清兵及時沒有親眼見過城牆坍塌時的威勢,也從同伴口中聽到過一些描述。今天周培公的部署更是把大家都嚇壞了,看到城牆後一排排唸經的和尚,還有貼了一地的黃紙符,再膽大的士兵也都驚慌失措,那些膽小的更是兩腿發軟,都在那裡跟着大師們一起高誦佛號。
尤其是看到周培公和標營遊擊也都躲得遠遠的,士兵覺得連有官職驅邪的大人們都怕對方的妖術,哪裡還肯過去送死?就這樣,明軍安放爆破車的時候,以周培公爲首的漢陽守軍就躲在兩旁瞪眼看着。
即使鄧名儘可能地把導火索編得一樣長,四臺鐵鐘依舊不是同時爆炸,隨着幾聲巨響,漢陽城那邊騰起大團的煙塵,阻斷了明軍的視野。
根據之前爆破奪城的經驗,這個時候就應該讓步兵發起衝鋒了,但今天鄧名按兵不動,帶着衛士軍官們耐心地等待塵埃落定。事先得到通知的明軍也依舊排着整齊的攻擊隊形,心平氣和地等着統帥的命令。
在漢陽城內,周培公感到腳下的城牆連續晃了幾晃,他的視線同樣被沖天而起的煙霧擋住了,完全看不到城牆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還是火藥!”聞到刺鼻的硝煙味道後,周培公恍然大悟。
片刻後,大批的和尚們一邊劇烈地咳嗽着,一邊從煙霧裡跑了出來,木魚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裡去了,他們衣服和鬍鬚上都沾滿了塵土。
“去看看城牆怎麼樣了?”周培公焦急地命令道,他身邊的標營遊擊從未見識過這種場面,正看着那團煙霧發愣,被周培公的喊聲驚醒後,急忙向城牆後傳令,讓手下衝進煙霧去查看城防。
和李國英的標營一樣,湖廣總督的標營也是甲裝騎兵,奉命跟周培公一起來漢陽的有四百多騎兵,其中一半被遊擊部署在城門外的營地裡,打算在明軍挖地道的時候伺機偷襲。剩下的都留在身邊當作預備隊,可以在必要時發起反衝鋒或是掩護遊擊突圍——視情況而定。
雖然聽到了遊擊明確的命令,但標營的騎兵卻畏縮不前,他們和頂頭上司一樣從來沒有見過這番景象。早先周培公的裝神弄鬼給這些標營騎士也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壓力,這些一直呆在城內的騎兵根本不知道明軍到底都在城外幹了些什麼,見到煙霧騰空而起,大師們紛紛落荒而逃後,已經有不少清軍騎兵驚呼“敵人妖法厲害,連梵音都鎮壓不住!”
在標營遊擊催促手下上前時,周培公也命令身邊的士兵沿着城牆上前探察,但城牆上的這些清軍士兵比城內的騎兵更糟,比較聰明的一些士兵看到周培公準備的那些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的牌位後,悟出鄧名使用的原來是五雷正x法。這些聰明的士兵立刻與其他同伴分享了自己的發現,等到煙霧騰起後,清軍士兵都非常確信,天庭力士明顯是發了瘋,他們連玉皇大帝的尊位都敢用雷劈,又怎麼會在乎凡人的死活?要是他們再來一記怎麼辦?所以任憑周培公威逼利誘,清軍士兵死活都不肯上前去頂雷。
眼前的煙塵漸漸散去,任堂看到大段的磚牆已經無影無蹤,碎磚和牆壁內的夯土鋪滿了爆破x處周圍,失去了磚牆後,被震鬆的夯土層也垮了下來,原先的漢陽城牆已經變成了一個斜土坡。
“這麼大的一個豁口,應該能夠讓周培公意識到漢陽x根本無法堅守了。”任堂轉頭對鄧名說道,明軍上下無意通過肉搏巷戰奪取漢陽,這樣一場奪城站可能會導致數百明軍陣亡,上千負傷,對成都明軍來說,這麼大的損失如果能避免還是最好避免。
“不錯,”鄧名點點頭,那天他和李來亨討論周培公問題時,他向對方指出,只有活着的肉票纔有價值,而現在對鄧名來說,漢陽就是他手中的肉票:“下令吧。”
“遵命。”任堂大聲應道,轉身向身後的旗手傳達了鄧名的命令,接着他回頭對鄧名笑道:“恭喜提督肉票到手。”
那天鄧名和李來亨討論時,任堂也在邊上,隨着相處日久,他對鄧名的思路也變得越來越熟悉。在商議對漢陽的作戰計劃時,任堂就引用了鄧名的肉票理論,稱要想從張長庚手裡要贖金,那就需要兩個要素,第一當然肉票的存活,第二就是要讓對方意識明軍有撕票的能力。
差不多在鄧名看到豁口的同時,周培公和標營遊擊也看到了現場的狀況,看到那可怕的大缺口後,周培公感到胸口好像被一把鐵錘狠狠地撞了一下。那並不十分陡峭的斜土坡根本無法阻止大批軍隊通過,而如此長的缺口更是難以修補。
“敵軍還沒有衝進來嗎?”過了片刻,周培公才意識到這點,他猛然發現周圍的清軍官兵都在望着那個缺口發愣,要是剛纔明軍發起衝鋒,現在他們肯定已經衝進城內,與清軍展開巷戰了。
城外的明軍突然響起了大片的齊聲歡呼,聽上去就好像是已經取得完全的勝利,在這片歡呼聲過後,明軍轉身整齊地離去,向他們的營地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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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名退兵了?”看到這奇異的景象後,標營遊擊的一雙眼睛瞪得好似銅鈴那麼大。城外的明軍漸行漸遠,看到他們的背影越來越遠,標營遊擊無力地靠在牆垛上,被死裡逃生的喜悅和無法理解的疑惑兩面夾擊,腦子裡亂成一團。
在明軍大部隊後退的同時,幾個明軍騎兵縱馬驅馳到漢陽城前,大聲地向城樓上喊話,聲稱他們有戰書要交給周知府。
城樓上的守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他們不敢怠慢,一邊搭起弓箭嚴陣以待,一邊急速派人來周培公這裡通報。
“戰書?城牆都垮了,他們還下什麼戰書?還要約我們出去野戰嗎?”標營遊擊聽到這個消息後,感到自己的思維更加混亂了,他回頭看了一眼城牆豁口,突然一個機靈,回頭焦急地喊道:“不許放箭!”
雖然不知道明軍到底在想什麼,但眼下這種情況顯然是能拖一刻是一刻,標營遊擊生怕城樓上的軍官魯莽從事,把明軍的使者射死了,導致鄧名大怒回師。雖然明軍已經走遠,但他們走回來之前,清軍肯定是無法把城牆修起來的,就是他們回營睡一覺再來,清軍都未必能把缺口堵上。
“大人放心,”傳令兵急忙答道,城樓的守將也已經看到城牆這邊的情況,知道若是明軍衝進城就是一鍋端,哪裡還敢挑起事端:“我們只是搭箭戒備,絕不會放箭。”
“搭什麼箭?”遊擊聞言大怒,他手臂向身後一指,指向城牆豁口方向:“這麼大一個口子,鄧名還會去衝城門嗎?快回去,把弓收起來,萬一手滑把箭射出去怎麼辦?”
“本官這就過去。”周培公臉色陰沉地說道,聽到傳令兵送來的口信後,他倒沒有像標營遊擊那麼激動,而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了一下,現在他已經大概猜到了鄧名回送來時什麼樣的戰書。
走到城樓上,周培公下令射手們都把弓放下,從城垛上探出身去,衝城前那幾個明軍騎士喊道:“我就是周培公,你們是有戰書要給我嗎?”
確認對方就是周培公後,一個騎士彎弓搭箭,把一封書信射上城頭,同時大叫一聲:“鄧提督不願傷害漢陽百姓,邀周知府出城決一雌雄。”
完成任務後,這幾個明軍騎兵就撥轉馬頭,疾馳追趕大部隊而去。
“什麼?邀我們出城決戰?”跟着一起趕回的標營遊擊聽到後,大叫道:“鄧名手下足有七、八千披甲,漢陽城內只有不到三千,我們怎麼會出去送死?巷戰還能多抵抗一會兒。”
“恐怕也多抵抗不了多久吧。”周培公冷冷地說道,此時已經有士兵把戰書拾起,雙手捧着呈給周知府,伸手將書信取過,周培公掃了面色慘白的標營遊擊,湊在他耳邊小聲安慰了一句:“放心,本官敢拿性命擔保,這書信裡肯定不是約我們出去決戰。”
“多半又是要贖城費。”周培公一邊拆信,一邊小聲嘀咕了一聲。
說話的聲音非常小,其他士兵都沒有聽見,但緊挨着周培公的標營遊擊確實聽了個分明,他臉頰聲的肌肉一抖,飛快地環顧周圍一圈,看到清軍士兵都離得比較遠,馬上向周培公身邊湊近了一步,低聲說道:“知府大人,若是如此,最好還是答應。”
周培公聞言苦笑了一聲,卻沒有應聲只是繼續拆信。
“我有點選嗎?”周培公心中反問了一句,作爲武昌府的知府,兼漢陽的守臣,若是漢陽失守,被朝廷知曉,那他丟的可不只是官職,連性命也保不住:“不過鄧名實在欺人太甚,他言而無信,上次騙我說給我回扣,一旦事成就讓李來亨抄了我的家。”
想到這裡,周培公已經是怒不可遏:“這次又要逼着我贖城?是不是又想說給我什麼回扣?鄧名一再戲耍,真是奇恥大辱。哼,士可殺不可辱,我大不了就死在漢陽,又有什麼了不起?對,我就是死也不再受辱!”
周培公猛地把書信展開,用力之大差點就把它撕成兩半,見狀標營遊擊也是一驚,生怕周培公倔脾氣上來,要全軍與漢陽共存亡——才半天城牆就垮了那麼大一段,明軍要是決心進攻這絕對是有死無生,就算拼死補上也沒用,明軍大不了再花半天工夫再拆一段城牆。
“若是知府大人寧爲玉碎的話,”標營遊擊心思轉得飛快,在來之前張長庚已經交代過,無論如何漢陽都不能有失,若是發覺明軍有意圖並有能力攻破武昌的話,那就是城下之盟也要先答應了再說——湖廣總督若是把駐地丟了,朝廷絕不會饒他一命:“總督大人可是說過,漢陽有失倒黴可不止知府大人一個,就是總督大人也無法向朝廷交代。現在武昌也就幾千披甲,鄧名這拆城牆速度實在太快了,武昌也危險了,要是武昌丟了,總督大人就性命難保了。嗯,若是知府大人發怒,我無路如何都要拖住他,然後派人急忙報告總督大人。”
遊擊打定了主意,又偷眼去看周培公的表情,發現後者滿臉的怒容已經散去了大半,正在把那份戰書看第二遍。
仔仔細細地又把戰書看了一遍後,周培公把書信輕輕地捲起來,然後把標營遊擊拉到了一邊,小聲和他商議起來:“鄧名果然是來要贖城費,還指名道姓要本官出城與他談判。”
“這……”作爲張長庚的親兵統領,和謀殺胡全才的同謀,標營遊擊當然知道周培公多次與鄧名私下談判,但那時周培公只是張長庚的一個幕僚,一個年輕舉子罷了,但現在周培公已經是堂堂的武昌知府、朝廷命官,如果鄧名翻臉把他扣下怎麼辦?
“你看着城牆,一炷香都不到就垮了,本官看漢陽是沒法堅守了,若是這漢陽不保,鄧名挾大勝之威,再攻武昌的話,恐怕武昌也要遇險。”周培公長嘆一聲,臉上一片悽然,剛纔的怒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接着周培公臉色又是一變,顯出一副決絕之色,慨然對遊擊說道:“總督大人待我不薄,值此危急之時,我不挺身而出爲總督大人分憂,更有何人呢?”
不等感動的標營遊擊插話,周培公就把手一揮,毅然說道:“本官今夜就喬裝潛出城,與鄧名商談停戰罷兵之事,你可速速報與總督大人,要他另派幹吏前來,若是本官遇到什麼不測,也有人可以接替本官的職責。”
和遊擊商議完畢,周培公又提筆寫了一封信給張長庚,詳細敘述了當前的危機局面,明確告訴湖廣總督已經無法靠軍事手段保住漢陽了,同時周培公也向張長庚保證,他一定會在鄧名面前據理力爭,儘可能爲湖廣總督爭取利益,並全力縮小朝廷將受到的損失。
和標營遊擊分手後,周培公回到衙門,坐定後把藏在袖子裡的戰書又掏了出來,輕輕展開第三次看起來。
在這封信裡,鄧名開門見山地向周培公表示了歉意,稱他對李來亨的胡作非爲事先毫不知情;道歉過後,鄧名說他已經要求李來亨把周家的家產統統交還;至於李來亨的附帶要求,也就是要求周培公全額納稅一事,鄧名也直言不諱;不過緊隨其後,鄧名又稱他已經想了一個補償方案,以彌補李來亨這個不合理要求帶給周培公的損失。具體內容這封信寫不下,鄧名約周培公面談,並表示若是周培公知道有其他湖廣縉紳和他情況相同,鄧名願意一視同仁給予補償。
“鄧提督啊鄧提督,這李來亨到底是不是你的部下啊?”周培公看完信後,把它放到火上點燃,親眼看着信被燒成灰燼:“到底會是什麼樣的補償?我當然知道很多人都被你的這些‘部下’抄家、徵稅了,若是你能給補償的話,這對我來說可是一大堆人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