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明軍從成都向敘州集結的速度並不快,主要還是因爲顧慮到生產問題。現在成都的農民很多人擁有二十畝的土地,他們辛苦種植了這麼大片的耕地,如果讓他們在這個時候離開恐怕會有很大的損失。就是組織人手替應徵的人收割也是需要成本的,而成都方面又不太願意付出這種成本,鄧名也要權衡付出大量的工資是不是值得。
敘州這裡稍微好一些,今年移民到這裡的同秀才們因爲錯過了農時,很多人都是給鹽商打工,這些人很容易徵召,只要付軍餉就可以。但是又會有損鹽業的發展,因此鄧名同樣要考慮過早動員給政府帶來的經濟損失問題;再者,敘州的移民數量相對有限,無法一下子動員出那麼多的兵力來。
至於成都的手工業者,雖然他們同樣參加了軍訓,但如果還有其他的選擇,鄧名也不太願意把他們招入軍隊。戰爭是要計算成本的,因爲成都極端缺乏人力,所以人力成本對鄧名來說是很高的,以致影響到了他的戰略決心。
直到六月底,集中到敘州的除了常備軍的兩千步兵和三百騎兵,還有四千多徵召兵,至於輔兵,只集中了五千人而已。水手倒是聚攏了一部分,畢竟重慶那邊的水師對航運沒有太大的壓力,而且根據偵查報告,李國英已經把嘉陵江封鎖了起來,這就進一步減輕了明軍的護航、巡邏壓力。
“我們還是等到最後一刻再徵召部隊吧。”因爲估計重慶的兵力不強,鄧名又捨不得農、鹽的利潤,把集結的時間一拖再拖:“順流而下,我們五天就能到重慶。算上包抄重慶的路途,我們七月中旬出動也來得及。李國英沒有水師,發現不了我們的動作,也來不及搶收莊稼。”
雖然這麼斤斤計較時間可能給清軍留下搶收的機會,但對明軍來說也不完全是壞處,因爲一旦收割完畢,成都就可以大舉動員,這樣第一波和第二波的攻擊間隙就會縮短,對清軍來說就意味着更短的反應時間,而對明軍來說就意味着更不容易出現意外,軍隊更安全。
和敘州舉棋不定的鄧名不同,李國英此時已經派出了不少先遣部隊,揹負着糧草向忠縣進發。爲了隱蔽行動免得被過路的明軍船隻發現,這些先遣隊沒有沿着江岸前進,而是在內陸行軍。沒有控制長江水路的能力,清軍不得不忍受體力和軍糧的更大損耗。
相比明軍的緩慢集結,清軍的動作要稍微快一些,不過也稱不上多麼迅速,李國英命令趙良棟南下的命令已經發出很久,但現在趙良棟和王進寶還沒有抵達保寧。這事並不出李國英的意料,因爲清軍有限的運力需要優先保證糧秣運入重慶,李國英堅持要在重慶囤積足夠十萬大軍三個月所需的糧食,至於攻打萬縣的軍糧還不能計算在內。
“總督大人,”孫思克見清軍的行動遲緩,只是騷擾萬縣這麼一個簡單的軍事行動,竟然都不能立即展開,心裡不禁更加焦急:“鄧名已經去昆明瞭,我們沒必要在重慶預留這麼多糧食吧?”
“料敵從寬,說不定鄧名會突然回來呢。有他在成都主持,賊人出兵的速度就能快上十天,甚至半個月以上,從成都順流而下,七、八天就能到重慶,豈可大意?”如果鄧名突然出兵,那麼重慶留下足夠的軍糧就能對各種緊急情況作出應對,李國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意外,但保證一個穩固的基地和足夠的儲備總是沒錯的:“不但我們這邊可能出各種意外,萬縣那邊也是一樣,只要重慶有軍糧,有趙將軍、王將軍帶着精兵駐守,本總督就後顧無憂;如果袁宗第應對失常,本總督就可以酌情強攻萬縣或是追擊敗逃的賊人。要是明明有良機出現,卻因爲後路不穩而不得不放棄,豈不是可惜?”
如果重慶成爲一個明軍絕對無法攻克的堡壘,而萬縣那邊又出現有利於清軍的機會,李國英甚至可以考慮暫時放棄交通線,把沿途的兵力統統集中到萬縣,虎口拔牙先拿下袁宗第再說。清軍在重慶、忠縣、萬縣一線蝟集着十幾萬大軍,李國英估計成都明軍的援軍最多也不會超過清軍的半數,這樣哪怕暫時被明軍分割也不怕。
“要是打下萬縣後鄧名還敢在北岸賴着不走,我們就東西夾擊他。大軍抱成一團,重慶有糧有援軍,他就是水師佔優也拿我們無可奈何。”李國英耐心地給孫思克解釋道。畢竟這個人是朝廷派來的監軍,是朝廷用來觀察李國英的耳目;就算李國英有乾綱獨斷的權利,也必須要讓孫思克理解他的思路和策略:“除此以外,鄧名也可能冒險一擊,直插順慶。”
順慶位於重慶和保寧之間,在嘉陵江西岸,是連接保寧、重慶的要地。如果鄧名在重慶西面登陸,繞過重慶直插嘉陵江通道,就可以威脅到順慶。
“鄧賊不會如此狂妄吧?”孫思克嚇了一跳,背後有清軍駐守重慶堅城,明軍的糧道不暢,鄧名長驅直入怎麼看都跡近自殺。
“按理說不會,但很多時候你猜不到賊人會不會突然發瘋。”李國英也認爲鄧名不太可能置十幾萬清軍於不顧,不管不顧地猛撲順慶,換成張勇、趙良棟、王進寶,多半不會考慮這個可能;但李國英卻不願意在背後留下一個明顯的破綻,所以連這種看上去完全不可能的事都要照顧到:“如果重慶有糧,鄧名敢插入順慶,我們就慢慢撤回全軍,然後攻擊他。糧草充足就不必急於一時,可以慢慢地撲捉戰機。但這需要重慶真的有儲備,不然糧道一斷,我們只能被逼着去打通糧道了。”
李國英既然不願意留下破綻,他的行動速度也就不可避免地受到拖累。
看着清軍吃力地把糧食運入城中,孫思克又忍不住感嘆道:“總督大人爲何不在重慶周圍屯田?哪怕能稍許減少一些糧食轉運也好啊。”
本來李國英在重慶有一點屯田,但上次重慶之戰後他就連這點軍屯也都放棄了,墾殖的兵丁也都撤回了保寧的軍屯。
看了孫思克一眼,李國英想了想還是決定對朝廷的監軍開誠佈公:“一年前本官在重慶屯田時,是以爲川西很快會拿下,萬縣不久也可能就是囊中物,爲長久計,在重慶開闢了一些軍屯以充軍實。但現在重慶隨時可能成爲戰場,開闢軍屯就會捆住自己的手腳。”
在李國英看來,防守時需要懂得輕重緩急,需要權衡取捨:“若是城外有大量軍屯,那賊人攻來時,我們就可能因爲捨不得糧食而不得不削弱城防,禦敵於野。運輸幾萬石糧食雖然辛苦,但能讓本官不會受到眼前小利的干擾,把兵力用在真正緊要的位置上。”
孫思克不斷地點頭,連稱受教。
但李國英的話其實沒有說完,這裡面還涉及到將領的私心。這些軍屯很可能要交給將領經營,或是把產出分給他們。當收穫和將領的利益相關時,他們就會爲了保護自己的財產而影響整體的戰略。李國英寧可麻煩一點,也不願意在緊急關頭出現將領擅自行動保衛自己財產的舉動。
而且還有更關鍵的一點,那就是李國英依舊認爲重慶可以放棄,如果在重慶周圍開墾了大量的軍屯,撤離重慶就會遇到更大的阻力,將領不願意自家的利益受損,多半會力主在這裡堅持下去。
相比十萬大軍的開銷,軍屯那點收穫實在是杯水車薪,就好像明朝爲了對抗後金在關寧屯田,從山海關一直到寧遠、錦州都有大量的軍屯。崇禎初年,僅祖大壽一家就有上萬輔兵在田地裡爲祖家耕作;崇禎後期;吳三桂家甚至膨脹到控制了兩、三萬遼民爲自己墾殖。可依舊需要朝廷大量地輸入糧餉。大量的土地讓吳家、祖家都全力反對從那些已經非常危險的地區撤離,迫使朝廷一次次投入更多的援軍和物資。
“重慶到底有沒有保留的意義,還要看這次打萬縣的結果。”李國英在心裡默默想着,十幾萬軍隊駐紮在重慶,如果能切斷長江航運當然最好,若是不能,只要能讓鄧名、袁宗第疲於奔命,來回增援也算是物有所值;更甚一步,只要能把鄧名拖在四川無法再攻擊江南,那這份開銷也不算打了水漂。但如果龐大的清軍根本威脅不了萬縣,反倒只能苦苦爲自己的生存而掙扎的話,那李國英覺得這個重慶還是趕緊仍掉爲好。李國英在這裡沒有任何軍屯,真要堅持撤兵,將領們也就是抱怨幾聲,並不會拼死阻攔。
七月初,李國英接到先遣隊的報告,稱他們已經安全抵達了忠縣,與當地的清軍會合。望眼欲穿的川陝總督得到這個消息後,立刻誓師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