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三策!?”
短短一語驚倒一大片人。大夥兒一策都沒,伍慈出口就是三策。難道真有運籌帷幄之智?
伍慈傲然而立,頗有睥睨天下之勢。
司揚一腳踹來。“鬼猴子,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磨蹭什麼?”
石青忍俊不住:“行雲(伍慈字),上、中、下三策到底爲何,煩請一一道來。”
伍慈就坡下驢,侃侃談道:“慈在穎水之畔已料知今日之憂,提議廣收部衆,以便金蟬脫殼;眼前正當其時。慈建議;夜半之時,我軍分作四五部或八九部,一聲令下,四散而逃;蠍帥帶領志願兵,乘隙而走;只要保全志願兵,日後必能東山再起。此爲上策。”
伍慈話語一頓,環視四周,見衆人各有所悟,頗爲意動,忍不住得意。他醞釀表情,準備激昂一番,石青迎頭潑來一盆冷水。
“這不是上策,這是毒計。此舉將使青壯、民丁陷入絕地。青壯、民丁和志願兵互爲鄉鄰、親友,打斷胳膊連着筋。我們施此毒計,即使保全志願兵,又如何讓他們膺服?”
伍慈一愣。司揚已經不客氣地怒罵過來。“鬼猴子,你的歹毒心腸應該用在對手身上,怎地用給自家兄弟。你那中策又是什麼玩意?”
伍慈怏了一下,勉強道:“中策麼?也是金蟬脫殼。不過將地點移到了汝水。蠍帥既不用上策,中策想來不會取。不說也罷。”
“下策又是如何?”
石青有些失望。伍慈感覺到了,他不願錯過表現機會,打起精神,笑道:“蠍帥不喜上、中兩策,必定對下策滿意。”
“哦?”石青精神一振。
伍慈循循善誘:“官軍不攻殺,不納降,諸位是否感到奇怪?可知這是爲何?”
司揚不耐煩道:“管他其中有什麼蹊蹺!你只管說出下策要緊。”
伍慈一笑,從容道:“慈認爲,官軍的目標不是我們。他們施的是驅虎吞狼之策,驅趕我們,對付其他對手。呵呵。他們驅虎吞狼;咱們偏不如他意。若在險要之處,據地自守。。。你們說,官軍是否會和我們對耗。慈以爲,只要撐上幾天,官軍必退。”
石青心中猛然一亮,頜首讚許,少頃,憂慮道:“汝南一馬平川,並無險要之處,如何據守?”
對此,伍慈胸有成竹。“據慈所知。汝水過去,便是安城;那是幾百年的豫洲治所。城牆高大堅固,當可守之。。。”
“你這廝只會紙上談兵,說的三策俱是憑空臆想,半點用都沒。”
韓彭忽地揚聲,斥責伍慈。“就咱們這兩千人,守個土堡縣城還勉強,去守安城。。。連一面城牆都站不滿。找死啊!你的上、中兩策也是狗屁不通。你知道周圍有多少官軍?知道他們怎麼行動嗎?告訴你,在我們左右和身後,僅部卒就有六七千;兩百人一部,互相呼應,結出一個近百里方圓的網;就是舍了民部和義務兵,我們也跑不出去。更別說對方遊騎兵可以追擊。悍民軍行動快速,不是雜兵可以相比的;未等我們到汝水,他們的前鋒就會在岸邊收集船隻,想從水上乘伐逃走?想的美!”
伍慈三策漏洞百出,但其中還有些道理,至少他看出官軍是在驅虎吞狼。石青若有所思地轉向周方。“周大哥,你是平輿土著,應該瞭解安城吧?”
周方三十多歲,謙和知禮。兼且有敬獻鐵槍的情份,才入夥一天,他就擠進了徵東軍核心圈。聽到問話,他微微一笑,回答道:“如今哪有安城?汝水南岸只有一個懸瓠城。”
石青瞥了一眼,伍慈臉騰地一下紅了,結舌道:“怎會。。。沒有安城,我在典籍上。。。”
“安城早毀了。”周方隨口解釋。“三十多年前,石勒與大晉在江淮一帶交兵,石勒兵疲,意欲退回幽冀,爲了不讓江淮一帶的城池被大晉所用,他便將這一帶險要城池盡數焚燬。上蔡、安城也在其中。。。”
石青暗自點頭,史載,石勒、石虎征戰江淮,退走時必焚其城,擄其民,江淮一帶城池大半被毀;以至於後來入主豫州的軍隊竟然無城可守。麻秋築麻城、祖狄重築虎牢、滎陽,都是因爲這個原因。
“。。。祖狄收復豫洲,大晉對汝南恢復治理,只是汝南民衆習慣結寨自保,沒人願意進城定居,也就沒有修復城池的必要。所以,大晉只在安城舊址上新築了個堡壘。這便是懸瓠城了。。。”
周方極爲健談,娓娓道來,十分詳盡。“。。。祖狄去後,大趙再次佔據豫洲,大趙嫌棄懸瓠城過於偏遠,將洲治設在許昌。懸瓠城成了邊墟。。。”
“邊墟?”石青咀嚼了一下,開口問道:“周大哥。邊墟是什麼?”
“呵呵。。。蠍帥一定不是邊人,這纔不知邊墟是何物?”
周方笑着解釋道:“天下萬物,因地而異。北方出產牛羊牲畜皮毛,南方產絲絹茶葉。誰也離不開對方產出,必須流通交換;這是自古以來的成例。只是這許多年來,南北兩方交戰,普通商賈怎敢來往?南北交換幾度斷絕,雙方爲此愁苦不堪。三十年前,祖狄與石勒隔着黃河交戰,彼此奈何不得對方;於是,石勒開口求和,提出和祖狄商貿交換。祖狄當時正缺軍資,便答應下來,在滎陽以官府名義設立墟集,延請南北世家經營,專供南北貨物交換。因爲滎陽是邊塞,這等墟集就被稱作邊墟。祖狄去後,邊墟習慣保留下來;隨着大趙佔據豫洲。大趙、大晉的邊境從黃河岸邊南移至淮河。邊墟也從滎陽移到了懸瓠城。”
“周大哥見識夠廣。”石青聽得意猶未盡,讚了一聲。
周方聞言,神色一僵,眼光一閃強笑道:“也就是閒聽老人們瞎磕,聽來的。”
石青誇讚周方,旁邊有人極爲不滿。伍慈雙眼一眯,如同毒蛇盯上了獵物,死死盯着周方:這廝一付好相貌,一付好口才,以後要小心,別讓他搶去彩頭。
“目下懸瓠城是何情形?周大哥知道嗎?”石青問道。
周方遲疑了一下,斟酌着語氣道:“懸瓠城現爲上蔡縣治,縣令名叫上官恩。麾下有千餘鄉兵,不過,他得到了參與邊墟交易的世家支持,各世家留有護衛常駐懸瓠城,只要上官恩一聲令下,這些護衛立時可成一支強軍。懸瓠城周,另有七八座世家農莊,與懸瓠城互聯互保,一旦有事,旦夕可到。是以,懸瓠城貨物輜重堆積如山,四周各路人馬卻不敢打它的主意。另外,此地屬豫州下轄,但豫洲刺史對懸瓠城事物無權問津。上官恩抽取的商稅,是直接上繳朝廷的。”
“難道悍民軍打得是懸瓠城的主意?”石青忍不住問道。
周方搖搖頭。“不好說。不過,若是如此,倒是好事。南北特產,懸瓠城應有盡有;我們若能趁亂搶一把,日子可就好過了。”
“真的?”
“對啊!若真是如此,倒是好事。”
“幹啦!”
盜匪、流民、叛賊們一改頹唐,個個兩眼發光,亢奮起來。
石青無語。這是一羣什麼人啊。
有了周方的介紹,這部殘軍安心了許多,既然官軍沒有進攻的意圖,他們樂得走下去,試試是否有機會進懸瓠城大掠一番。
兩天之後,在官軍‘暗示’下,他們從懸瓠城西二十里處渡過汝水,沿河東下。這時候,事情越發明朗,悍民軍是衝懸瓠城來的。盜匪們摩拳擦掌,意欲趁亂大撈一把;石青卻有些不安。
悍民軍爲什麼讓他們衝擊懸瓠城?很明顯,是要讓‘叛軍’背黑鍋,懸瓠城的財富落到悍民軍手中,罪名由‘叛賊’來扛。
這樣的話,叛軍會有活路嗎?朝廷圍剿、世族報復、附近的塢堡山寨眼紅。徵東軍成了‘過街老鼠’。
不行!不能隨意背上惡名。
石青剛剛拿定主意,西、南兩個方向就響起震天號角。他擡頭望去,只見一直很默契的追兵突然翻臉了,密密麻麻地從兩個方向夾擊過來。
這次是動真格的。
追兵未到,箭雨先行傾瀉過來,不留半點人情。
“奶奶的!蠍子!他們動真格得了。”司揚咒罵一聲,眼睛開始充血。
想讓我們背黑鍋!做夢!
莫名的,一股怒氣自胸中勃然而發,長槍一舉。石青厲喝:“志願兵!隨我殺敵。孫叔,帶民部、義務兵順河跑,誓死不進懸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