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出兵襄國的消息傳到肥子,石青即刻拋下手頭一切事物,率混編親衛騎急赴司州。
在石青的認知裡,蒲洪這人有着極其瘋狂的一面。沒有鄴城這層顧忌之後,他很可能會不惜一切代價地發動進攻以奪回失地。攻擊方向也許在枋頭,也許在司州,甚至可能同時攻擊兩路。兩者相比,司州防衛要比枋頭薄弱許多,因此,石青將自己的目的地定在司州。另外,他還想實地探查一番河內虛實,如果有機可趁,他希望一勞永逸地解決掉這個後患。
出乎意料地是,石青趕到金墉城的時候,首先聽到的是蒲洪的死訊。
“蒲洪死了?會不會有詐?”石青興奮地瞧着魏統。蒲氏一系最出色的人物當屬蒲洪、蒲雄父子二人。蒲雄被打成殘廢,眼下在青、兗當抄書匠,不可能脫離新義軍監管,若是蒲洪也死了,氐人蒲氏再無人才,日後可就很難爲患了。
“此事確鑿無疑。”
一聲肯定的回答自外傳進來,隨即王龕風塵僕僕地出現在門口。見到石青,他大步邁進來,正要行禮,被石青先行攔住了。“跳蕩校尉辛苦了,勿須拘禮。來,先喝口水歇歇,再說說是怎麼回事。”
前日跳蕩營斥候回報:蒲洪病死,河內全郡舉喪;王龕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直接關係到新義軍河內方略,爲了穩妥,他將跳蕩營交給施單統帶,知會魏統一聲,便即親自潛往對岸探查真僞,直到確認無疑後,這才趕回來。
“氐人可能會放棄河內,退往上黨。”王龕抹了一下嘴,開口道出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石青驚咦一聲,這麼說,蒲洪確實死了,蒲健不敢單獨對抗新義軍,試圖託庇幷州張平麾下?心念電閃而過,,他不確定地問道:“可以肯定嗎?”
王龕點點頭。“應該不會錯,氐人和幷州軍同時出動,將野王一帶民衆,驅趕着正向軹關方向遷移。末將親眼看到遷移的民衆就有三四萬人之多。氐人必定是沒有信心堅守河內,打算依託軹關守衛上黨郡了。”
“這着棋下的不錯啊。”石青讚了一句。
河內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這裡是中原的中樞,連同東西南北,大河上下;同樣,這樣的位置也易於受到四面八方的攻擊。令人尷尬的是,河內地勢多爲低矮的丘陵或坡地,沒有險關隘口可以倚仗,可謂是易攻難守之地。是以,沒有相當的實力和自信,一般勢力根本不敢在此立足。
蒲健就是如此,他顯然沒有老蒲洪的自信,這纔會退往上黨。河內與上黨之間,有軹關隔擋。軹關是太行南麓有名的險隘,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氐人只需在此部署一支人馬,便不用再擔心新義軍的威脅,同時可以隨時出關侵略河內,威脅新義軍。
這一着以退爲進,當真不錯。由不得石青不讚。
王龕、魏統還未明白過來,兩人只以爲蒲健懦弱,心生鄙夷之時,暗自爲己方的威名而高興。魏統試探道:“石帥。新義軍是否應該即刻進入河內?不定能截留一些民衆呢。”
石青搖了搖頭。“晚了!上黨、河內相距太近,不需三日,蒲健就能將河內民衆全部遷入軹關。眼下河內只怕已是一片白地,新義軍沒必要急着進去。嗯。待石某親自過去看看再說。”
在金墉城休整了一夜,第二日一早,石青和親衛混編騎從孟津渡口出發,越過封凍的河牀,抵達黃河對面的河陽縣(今河南省孟州市)。
上岸以後,王龕的猜測得到了證實,作爲防禦河南的前突重地,河陽縣彷彿成了荒漠死地。放眼望去,即不見炊煙,亦不見牛羊牲畜,幾處房屋無聲無息地矗立在原野之上,間或能看到一些平整的田地,看樣子似乎播過種子。
“石帥——”
充當前哨的左敬亭飛奔過來,離得老遠就在戰馬上搖臂吆喝:“房屋都還完好,只是東西搬光了,河陽城也是一樣。”
“走——四處轉轉。”石青嗯了一聲,沿着黃河向東而去。
兩天時間,親衛混編騎從河陽縣到溫縣,又到懷縣、野王。。。將河內踏了個遍,除了遇上聞訊從獲嘉趕來的丁析,再沒遇到一個人影。
“石帥。這些兔崽子跑的夠慌,房屋、田地都沒來得及糟蹋。呵呵,趕明遷人過來的時候倒是省事。”黃昏時分,隊伍在沁水縣休息的時候,左敬亭圍着石青嘻嘻哈哈地湊趣。
石青斜睨一眼,取笑道:“老左。你還需要長進啊。你以爲氐人當真來不及糟蹋房屋田地?你若如此想,只怕一吃人家的餌就會掛個滿嘴豁。”
“餌?咋會呢,兔崽子們有這膽量。。。”左敬亭一瞪眼,很不服氣。
石青不知可否地一笑,擡眼四顧望着空闊的原野,感慨道:“老左。姑且不論河內是不是對手有意佈下的餌,只是這河內對新義軍真的有用?你知道嗎,兩百年前,南陽郡有五十多萬人丁,汝南郡有近五十萬人丁。兩郡任何一郡養活的人丁都和青兗目前人丁相差無幾。青兗兩州之地,千里沃土,原本可以養活幾百萬乃至上千萬生民,如今就這幾十萬人丁稀稀拉拉灑在二十多個聚集點,既不便於管治,亦不利於交流,本就是個弊端,哪還有多餘人丁向河內遷移?”
左敬亭撓撓頭,嘿嘿笑道:“石帥懂得真多。老左倒沒想過這些。只是覺得氐人這些兔崽子守都不敢守,哪有那麼大膽子布餌。”
石青點點頭,道:“沒有得到證實之前,我等所說都是猜測。猜測嗎,不妨全面一點。氐人也許是有意以此爲餌;也許是估算到新義軍不會佔據河內,到時他們可以過來夏收;也許是走的匆忙,來不及糟蹋莊稼。。。他們怎麼想誰也說不清。最簡單的應對方法就是,不要跟着對方的思路轉,立足自身優劣,該幹嘛幹嘛,能幹嘛幹嘛。”
“問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石帥心思果然清明之極。”雷弱兒在旁聽得心癢難撓,忍不住插話進來。
不知是因爲避嫌還是舊恩未了,一旦遇到氐人蒲氏的話題,雷弱兒向來是三緘其口,沉默不語。如這般插話進來,可謂是前所未有。石青微笑着轉過頭,鼓勵道:“雷弱兒也算不凡之士,以你之見,河內是否是蒲健有意佈下的餌?”
雷弱兒沒有遲疑,答道:“無論是不是蒲健有意佈下的餌,石帥都勿須在意。蒲健守成維持尚可,歷艱任險卻難,遇到石帥和新義軍,他即便有心布餌,也無力收網。”
雷弱兒直言蒲健是非,石青聽在耳中,心裡早已樂不可支。忍不住欣然說道:“雷弱兒。聽說你正在申請擡籍。嗯,不錯,好生努力吧。”
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老氣橫秋地對三十許的成年漢子說教,原本是件很詭異的事。左敬亭、雷弱兒卻未感覺到有什麼好笑,左敬亭更是羨慕地瞟了雷弱兒一眼,石青的誇讚無疑是份榮耀。也許,青兗之人早已忘記了石青的實際年齡。
“是。”雷弱兒躬身回答,過了片刻,他似乎藉機表明心跡,雙手一拱正容道:“過去種種如過眼雲煙消散無蹤,雷弱兒自此願追隨石帥左右,永不離棄。”
“好!有心人天不負。無論是石某還是新義軍,或者我大漢民族,都會敞開懷抱,歡迎各方英傑之士。汝不負我,我必不負汝。”
石青語氣鄭重,不知不覺用上了上下奏對的口吻。待到說罷,方纔醒悟過來,不禁一笑,道:“罷了。這些話還是留着到假籍儀式上說吧。。。”
三人正說之間,兩騎快馬自南方飛馳而來,不一會兒,兩名騎士被親衛騎引了過來。
“參見石帥。小將跳蕩營黃五斤(樑根生),奉校尉之命前來稟報關中新戰況。”兩名騎士認識石青,一見之下,立即上來行禮參見。
關中新戰況!
聽到這個石青心絃一緊,立即繃了起來。
七月底,麻秋與司馬勳、杜洪在關中對峙,雙方你來我往,時不時會有一場攻殺,其間各有勝負;不知不覺過去了三個多月,雙方態勢未能發生根本改變,依舊如前一般僵持着;這種死水無波的局面讓石青都感覺有些麻木了。
石青對此卻無可奈何。
關中、青兗相距千里,人生地不熟的,新義軍無法發揮作用施加影響。關中敵對雙方動輒就是七八萬人馬,即便新義軍抽調萬餘人馬入關增援麻秋,也不能徹底改變力量對比。何況新義軍既要防範蒲洪、張遇,還要應對入侵渤海的鮮卑人,根本抽調不出萬餘人馬。
還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石青並非急於讓麻秋佔據關中,在他的意識裡,只要關中不被蒲洪、杜洪之流佔據,只要能夠打開關中門戶便已足夠。麻秋奪下潼關,弘農、新安歸降之後,石青的目的就算達到了。是以,他並不特別在意關中僵持何時結束。
儘管如此,一聽到關中新戰況石青還是打起了精神,畢竟關中太過重要,牽扯的干係實在太大。“說!究竟怎麼回事?”
胖胖的黃五斤踏前一步,躬身稟道:“回石帥。大晉梁州刺史司馬勳退回漢中了。。。”
十月底,不僅黃河下游落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渭水兩岸同樣如此,連着七八天的大雪將秦嶺封得嚴嚴實實,徹底阻擋了漢中至關中的道路。與漢中失去聯繫之後,司馬勳慌了神;他不僅爲後勤輜重無法保障慌神,更爲漢中的安危着慌。
永和三年,桓溫滅成漢國,爲大晉收復巴蜀,此後大晉在巴蜀的統治一直不得人心,巴蜀土人與成漢國舊部相互勾連,不斷起事,到永和六年還沒有停息的模樣。司馬勳駐守的漢中更是巴蜀人起事最爲頻繁的所在。交通一旦阻隔,司馬勳想得就不再是攻略關中,而是如何保住梁州了。
鑑於此,天氣剛一晴好,山路勉強可以通行之後,司馬勳再顧不得其他,和杜洪打了聲招呼,隨即率軍退回漢中。
司馬勳退兵之後,杜洪勢單力孤,正在苦悶之際,他的嫡親弟弟杜鬱從背後給了他一擊。麻秋初入關中之時,杜鬱曾勸杜洪歸降,杜洪沒有接納。司馬勳退走,杜鬱眼瞧着杜洪大勢已去,便暗中聯絡麻秋,請屠軍攻打長安,他自願爲內應。
十一月初十。麻秋兵髮長安,杜鬱開門納降,屠軍殺進城中。杜洪夥同張琚、張先,率萬餘殘部退往周至、眉縣。一邊向司馬勳求救,一邊憑險固守。自此,關中徹底易主,落入麻秋掌控之中。
蒲洪死、蒲健放棄河內、司馬勳回師、杜鬱歸順、關中易主。。。。。。意外之事連番襲來,着實令石青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太扯了吧?管他呢,無論扯不扯,這總歸是好事啊。
目光在四周掃過,雷弱兒、左敬亭、黃五斤、樑根生。。。一張張興奮的笑臉彷彿一個個燦爛的太陽,照的石青心頭明亮亮、暖融融。
“來人!去弄些水來。今晚以水代酒,大夥好好樂上一樂。”說到這裡,石青驀地大吼一聲。“他奶奶的!明日咱們進關中,參觀千年古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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