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大……大人,您把人放出城了?”
新任河南巡撫居然會是劉墉?何貴先是詫異,接着也就釋然。
劉墉無論聲名還是德行,在整個清廷上下都是有數的人物,而且本人還十分善長輯盜破案,又是一個親民的大清官,正適合此時河南又有反賊又有百姓需要安撫的情境,品級也正好是正二品,也適合兼領河南巡撫這一職位。
不過,何貴雖然佩服乾隆會用人,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就安排了一個無論各方面都十分合適的巡撫過來,可他卻依然十分生氣,因爲劉墉到達巡撫衙門之後,立即就把開封府現在的官員都召了過去,並且提及了在城門口那花髮老頭送兒子出城安葬的事情。
“是啊。我看那老者確實可憐,而且他兩個兒子的屍首也都被燒得不成樣子……再者,那些城門士卒也說這老者跟城內通緝之人並沒有什麼相像之處,所以,便做主將他們放出城去了!”劉墉本來看着何貴還挺滿意的。開封府短短時間內便發生了這麼多事,任是放在誰的身上都夠受的,但何貴初次赴任地方便能將這些事情處理下來,尤其是安置那一萬多百姓,雖然手段強硬了點兒,卻是當時最可行也最妥當的辦法。因爲這一萬多人被分散安置之後,不僅可以那些百姓受益,也完全避免了大騷亂的發生,所以,何貴的能力再次得到了他的肯定。不過,他卻沒有想到,他看何貴順眼。何貴卻會對他這麼充滿埋怨之氣。
“大人。你……唉!”聽到劉地回答,何貴連連搖頭,一陣扼腕。
“何大人。人家可是死了兩個兒子,出城安葬都不行,難道你還覺得不滿意?”
因爲河南事務十萬火急,所以,劉墉南下地速度極快,幾乎就是在河南的緊急公文一到乾清宮。他就被派了下來。因爲事涉反賊,乾隆擔心他的安危,一路上還專門派出乾清宮侍衛護送。結果,何貴又十分“有幸”地又碰上了那個吃打不吃記的音濟圖。
“這裡沒你的事兒,前幾天,堂堂的布政使也被刺身亡,誰知道城裡還有沒有危險人物?我看你還是趕快找個地方吃飽喝足,休息一會兒趕緊回去的好!”劉墉是在巡撫衙門的大堂接見地諸位官員。那音濟圖就站在旁邊護衛,可惜,何貴能賣別人的帳,就是不會賣他的帳。
“何貴……”
“何大人。讓那老者出城有什麼不對之處麼?”劉墉倒也從錢灃口中聽說過何貴險些“廢了”音濟圖的往事,知道兩人有舊怨。所以,聽到兩人話裡出火,便急忙伸手示意音濟圖住嘴,又向何貴問道。
“劉大人,城西大火雖然猛烈,可因爲是從布政使衙門燒起,老百姓們有了足夠的反應時間,死傷並不嚴重,加上救火救人而亡的,統共只有二十六人,其中八人只剩下骨灰殘骸,剩下的十八具屍首下官也早命人訂了棺材,現在還擺在城西譚記棺材鋪,正等着集體下葬。怎麼可能有人單獨帶着兩個兒子的屍首出城?”何貴急切地說道。
“哦?”劉墉聞言一震,“你確定將所有屍首都集中安置起來了?”
“從救火出現傷亡開始,下官便已經下達了命令……事後統計,也確實只有二十六人死亡。”何貴認真地答道。
“糟糕!”劉墉忍不住一拍額頭,“老夫做錯事矣!”
“是啊,你是做錯事了……”
看着劉墉有些懊惱但又並不是特別在意的神情,何貴苦笑了兩聲,心裡卻是一陣酸澀。劉初來乍到,或許還覺得那兩個逃跑的反賊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畢竟連那個紅陽教主王伏林都被殺了,手下一干“星宿”也是沒幾個能逍遙法外,逃走幾個小嘍羅又算什麼?而且現在最重要地事情也不再是追捕反賊,而是趕緊善後。可是,別人能這麼想,他何某人可不行。因爲,根據那些被捕的反賊地供狀,隨王伏林一起進入開封城的紅陽教徒只剩下一個人還沒有被捕,就是那個被封做什麼“太白金星”的李姓老道。此人是紅陽教的智囊,心計與膽量都很不一般,而且似乎還對清廷,尤其是對乾隆有很深的恨意,這一次逃脫,誰知道下一次還會不會再來開封鬧事兒?哪怕只是萬一的可能,他也不會樂意。不過,這一條還只是其次,讓何貴最爲在意的一點,就是那些反賊供訴說,跟李老道在一起行動的,就是他千方百計想要除掉的烏三娘!那女人可是被他給滅了十幾個手下,就連自身也險些喪命,這仇結的可是大了……
“阿嚏……”
“怎麼?凍着了?”
開封城外的某處小山坳,不久前面爲劉墉一時失察而得已從開封逃脫的李老道正背向着平板車觀察着路上情況,聽到車身另一面
來的噴嚏聲,開口問道。
“沒事兒!”
隨着這似乎有些虛弱的聲音,一個年輕後生從車身另一側走了出來。不過,雖然是男裝,這人卻依然未能完全掩蓋本身的樣貌,只要是認識的人仔細盯着瞧上一瞧,就絕對能夠分辯出他來。正如何貴所料的一般,他就是烏三娘!
—
“還沒吐乾淨?”李老道聽到腳步聲便轉過了身來,看着烏三娘還是捂着嘴巴,微微有些皺眉地問道。
“道長,我……”
“不要叫我道長,叫老李頭!”李老道說道。
“是!”烏三娘也有過逃亡的經驗,知道李老道這麼說是爲了兩人的安全,也就沒再說別的。
“上車吧!咱們地時間不多。萬一官府地人追上來。咱們兩個人可不是對手!”李老道跳到車把式的位置上,抄起了手裡的鞭子,又拍了拍車轅說道。
“……”
“怎麼還不上車?!”看着烏三娘盯着這空空地平板車有些猶豫的模樣。李老道顯得有些上火,“不就是跟個死人躺了一路嗎?當初你把他從棺材裡面偷出來的時候怎麼沒見這噁心?出城的時候不也挺住了嗎?現在車都空了,你又噁心什麼?”
“道……老李頭,我……”
“我什麼我?屍山血海都殺出來了,你還有什麼好怕的?”李老道怒道。
“嗯!”看着李老道似乎是真火了,烏三娘一咬牙。一個“旱地拔蔥”跳上了車。
“駕!”
剛剛出城的時候,這平板車還只是靠李老道自個兒拉着走,那費勁地程度比老牛拉破車還要慢上幾分。所以,出了城之後,爲了加快速度,兩人又在城邊一處農戶家裡偷了一頭驢。還別說……這小毛驢的力氣不小,速度比普通的駑馬也快得多,還沒什麼驢脾氣。李老道一揚鞭子,就“答答答”的拉着車直往前跑,那模樣,簡直就是千里馬投錯了胎!
……
“老李頭。咱們就這麼走了,王教主他們……”坐在車上。身子隨着車身的顛簸而一搖一晃,難免有些硌的慌,不過,烏三娘現在並不在意這些,她只是覺得自己這麼“走”了,似乎有些不夠義氣。
“什麼王教主?咱們走的時候你又不是沒見着他身上被捅了多少槍!……紅陽教算是完啦!”李老道揚着鞭子,語氣之中似乎並沒有什麼懷念或者是對王伏林遇難的同情之意,只有一絲絲地遺憾。
“我對不起王教主他們的恩義!”烏三娘低着頭說道。王伏林等人救他雖然只是因爲偶然的原因,不過那終究也是救命之恩。可是,王伏林那些人在火場遭遇到官兵陷入苦戰之後,她卻因爲被李老道拉住而沒有去參戰,並且最終選擇了逃離,這讓她覺得十內疚。
“當時火場上面可是有數百名官兵,別說就只有你一個,就是十個你又能怎麼樣?還不是送死的份兒?”李老道嘆了口氣,“烏姑娘,老道我勸你一句:留得青山在,纔能有柴燒啊!”
“這話我懂!可……可我就是不甘心!王教主他們,還有我那十幾名兄弟,他們死得太冤了!”烏三娘雙目含淚,咬牙切齒地說道。
“君子報仇,十年未晚!老道我爲了家仇,隱忍了更是已經不下二十年!烏姑娘,咱們地仇人勢頭太大,想要報仇的話,萬萬不能急於一時。要動,就要一擊致命,退一萬步講,也得讓他們深受重創才行!不分清紅皁白地去送死……嘿嘿,那不叫報仇,叫愚蠢!做這種事地,就是給對頭送好消息去的蠢蛋!”李老道說道。
“……”
“怎麼?覺着我的話不對?”沒聽到烏三孃的聲音,李老道又開口問道。
“老李頭,咱們往哪兒走?”烏三娘沒有回答,只是開口問道。
“過黃河,然後,去湖北!”
“湖北?”
“沒錯。湖廣一帶也有三陽教傳播,我與教魁之一的劉之協有過一面之緣,此去正好投靠!”李老道答道。
“既然有可能是要犯,那還不趕緊派兵去管?”
巡撫衙門,看到劉墉聽完何貴的報告之後一副懊惱地神情,旁邊一名官員開口問道。
“晚啦!”何貴一個勁兒地搖頭,這名官員他認識,頭一次去按察使衙門的時候還見過,是真正的河南糧儲道,姓杜名清言,跟另外一位河道道臺鄭信一樣,都是不喜歡招事兒的人物。城西大火的時候,連人都沒見過影,事後也沒見兩人在其他方面出過多大的力,除了去探望王太嶽那個按察使,就只是派手下人去幫忙清理了一下火場廢墟,之後,就再沒見過面,一直到現在。
“怎麼晚啦?從我們進城到現在,還不到一個時辰。那三個人就算能跑,這一個時辰的
能跑到哪裡?何況現在整個河南處處都是關卡。就動!”音濟圖不服道。
“開封城外二十里就是黃河。一個時辰,足夠他們趕到那兒去了!”劉墉接口道。
“黃河?前些日子大雪,黃河不是又結冰了嗎?”河道道臺鄭信奇道。
“……對啊。這麼冷的天,黃河都結冰了,他們難道還能順河而下不成?就算是過了河,咱們地快馬也能立即追上去!”聽到這話,音濟圖立即接口說道,說完又示威似地看向何貴。一副挑釁地模樣。
“黃河每年二三月份都有冰凌洪水,聽說今年開河也比較早,可前些天又突降大雪,把河又封住了!這可是十分危險,鄭大人身爲河道,難道沒有派人前往監管?”劉墉皺了一下眉,朝鄭信問道。
“回撫臺大人,下官早在半月之前便已經派人前往監管……”聽着劉話裡似乎有些質問的意思。鄭信急忙站起來答道。
“可有民工駐留,以備不測?”劉墉又問道。
“這是自然!”黃河開河有“文開河”和“武開河”之分。“文開河”時,冰凍融化較緩慢,淌凌密度小。開河平穩;“武開河”時,解凍來得很快。特別是氣溫猛升或水位暴漲,大塊冰凌洶涌而下,這樣就容易造成冰凌,由於冰凌、流冰插塞,過流面積減少,可形成冰壩,隨着水位的提高,將會出現水鼓冰裂、冰凌漫堤地情形,形成凌災,其危害程度常常超過洪災。所以,每年爲了預防冰凌洪水,在二三月份,身爲黃河河道上重要段位的開封段都要派人守堤,一旦發現有可能形成凌汛,就要派人冒險除冰,以免形成洪水。而因爲在浮動的冰塊上除冰危險性極高,所以工錢也就豐厚,不少窮漢子爲了能過得好點兒,不惜冒着生命危險接活,有時還負責駐紮巡堤。而前些天大雪,使得黃河再次結冰,形成冰凌的可能性更是增加了不少,所以,招的人就更多了。
“人數不少吧?”聽到鄭信的回答,劉墉又問道。
“確實不少。”鄭信答道。
“既然如此,鄭大人可有確切地名單?”見這個鄭信就是不開竅,何貴忍不住問道。
“何大人說笑了,不過是臨時僱些民工而已,這些人又也沒什麼定性,隨時來隨時走的,一般都幹不了幾天,哪裡……”鄭信說着說着,突然就是一頓。
“哪裡什麼?”音濟圖還沒明白過來,忍不住問道。
“這……”鄭信微微有些臉紅,“河堤兩岸民工衆多,而且來往頻繁,等我們挨個將這幾百裡河堤兩岸的民工查完,那些賊人早就跑的不知道多遠了!”
“這有什麼難的?趕緊派人把那些什麼民工全都抓起來,再挨個問不就成了?”音濟圖大大咧咧地說道。
“哼!”聽到這話,劉墉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把民工全抓起來,誰去看着黃河?萬一有了危險,你音大人去玩命兒除冰?”何貴也是冷冷問道。
“我……”=關係利害。兩三個反賊而已,總不能爲此而不顧黃河啊!萬一把這些民工都抓起來的當兒黃河起了凌汛呢?開封城可是比黃河河面還要低上將近三丈。俗話說得好,“黃河氾濫兩千載,淹沒開封幾座城”,到時真若是因爲沒有預警而使得洪水傾泄而下,這開封府幾十萬百姓可就真的要品嚐一下“冰火兩重天”地滋味兒了。
……
“那,那抓起民工,還可以派官兵守堤啊。”音濟圖看看大堂上一個個都盯着自己像是看猴一樣的官員,囁嚅良久,終於又擠出來一句。
“那誰來守衛城池?三千官兵,這幾天一直緊繃繃的,好不容易纔剛剛有鬆了鬆弦兒,還要隨時準備應對突發事件。音大人若是夠膽,可以自己去把這些話告訴他們!”何貴冷哼道。
“你……”
音濟圖憤憤不己地指着何貴,雙目直欲噴火,他算是恨極了這個老是讓自己出醜的傢伙了。
“此事就先到這兒吧!老夫失察,致使三名反賊逃脫,自會上稟朝廷向皇上請罪。不過,如今最爲緊急地,還是開封府那一萬多受災的百姓!”劉墉也不想讓乾隆地親信手下老是這麼出醜,略微警告地看了一下何貴之後,又把話題岔了開去,“何大人,近日災民安置的如何?”
“這段時間的事情實在是太多,而且,這些災民目前的起居狀況也不算太糟,所以,下官決定等春耕之後爲他們重建家園。”何貴答道。
“什麼叫不算太糟?一把火燒得傾家蕩產、無家可歸還不叫糟?”聽到這話,劉墉皺了皺眉,有些不悅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