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從開始打算試行自己的方法的時候,就沒想過會躲劾。畢竟自己觸動了這些人很敏感的一條神經。可是,他卻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就被人給“逮”出來。
看着、聽着那些參劾自己的奏摺像雪花一樣飛向京城,他卻除了一個空泛的推想理論卻拿不出任何一句實實在在可以反駁的理由。
於是,他一面密切關注蘭考那邊的情況,一邊準備着被問罪。
因爲有劉墉跟他在一塊兒,他倒是不擔心會被重罰,大不了就是罷官而已。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沒做過平頭老百姓,說實在話,如果不跟官場沾上邊兒,當個百姓還自在點兒。
不過,眼見着那些奏摺一撥一撥地被送進京城,都一個多月了,他卻一直沒有等到乾隆派出來的人。
要知道,人不怕當面,就怕背後。不知道這事情到底在往哪個方向發展,心情就難免有些忐忑。何貴縱然已經做好了準備,可老見不到準信兒,這心情也真的是非常煩躁。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直留在京城的何守富回來了。
……
“那些地方官人數再多又管個屁用?都是些小官兒,上不得大臺面!你還不知道吧?現在在京城,根本就沒幾個人願意上書參你!”何守富此次回來還帶了董慶海購買何家染坊的十萬兩銀子。按何守富的說法,原本總數是十五萬兩,另外五萬兩。已經按何貴先前的吩咐。都交給了那位劉總管,至於劉全會上繳多少,那就不關他們地事了。而且何貴也看得出來。這一次地商業談判可以說是大大的鍛鍊了一回這位何家二老爺,舉手投足之間,已經頗爲大商家的風範,與往日地鄉下土財主已經有了質的區別。
“京城沒人願意參我?爲什麼?”何貴親自幫何守富點上那曾經讓他極爲不順眼的旱菸袋式菸斗,又奇怪地問道:“京城看我不順眼的,可不只是一茬兒兩茬兒。光是都察院那羣人,也足夠壓死十個八個我這樣的了,怎麼會沒人?”
“老弟,劉羅鍋下來了,都察院現在又是王傑當家!那爺們可是咱陝西人,能不護着你這老鄉?”何守富咂巴着菸斗,大聲說道。
“少來。就算是同省也不幹事兒。何況,當年我可是禍害了人家一把……”何貴擺手說道。他以前不知道自己狀告都察院把王傑給連累了一回。可入了官場之後又怎麼會不知道?
“那算個啥?現在京城四位軍機大臣,有兩位可是硬挺你的,另外兩位也沒說過什麼壞話。那些當權地重臣,我聽那劉全說。也沒幾個願意在這事兒上瞎咋呼。光是些小芝麻粒兒似的官員在那裡上下躥騰,能管個什麼事兒?再者說了。難道你忘了你的那些惡名,何瘋子大人?人家可都怕被你抓着把柄報復呢!”何守富噴了口煙兒,笑道。
“別胡說了。”何貴煩道。真要是鬧起來,區區一個“瘋子”的名聲又怎麼可能嚇得住人?這可不是一個兩個的人在找自己麻煩!要是敢還手,指不定就要犯衆怒。
“別不信呀,我可是說真的!而且,現在京城那些人談的不是你會不會被人給參下來,而是你能不能真地把事兒給做成。我來之前還聽說,有的賭坊好像都在準備開盤口招人下注了呢!”何守富又說道。
“讓你別說你還帶勁兒了!這種事他們敢亂開盤口嗎?就算有後臺,順天府也敢剝了他們地皮!”何貴冷哼道。
“我哪知道?只是聽人都這麼傳說。”何守富又笑了起來,“現在,不少人可都在等着看你再來一次‘點草爲銀’呢!”
“點草爲銀?我還點人成死人呢!”何貴雖然語氣不爽,但心情經何守富這麼一打諢,倒是微微有些開朗了些,“難道這事兒還沒到鬧到頂?如果真要接着鬧騰下去,光擔心也夠我擔心死的了。”
“我怎麼知道到頂沒到頂?那劉全說咱乾隆爺前些日子在朝會上說啥咱大清國太平久了,叫什麼‘休養生息版籍益增,天下戶口之數,視昔多至十餘倍’,還有啥來……算了,我也就記得這麼多,剩下的意思,好像就是說土地已經不像以前那麼充裕了,而且老百姓多了,佔田造屋也就多了。所以呢,乾隆爺就說,爲了長遠的日子,要各省督撫務必勸諭百姓,要注意節儉,多種糧食,叫什麼‘惜物力而盡地利’,這樣,大傢伙才能共享太平之福!”何守富又接着說道。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聽到這話,何貴終於鬆了一口氣,接着又搖頭失笑,“原來這些人是怕撞到槍口上!”
“哼,你小子那是運氣,卻可惜了進吉!”何守富也是笑了笑,卻突然又冷哼了一聲。
“進吉?那小子怎麼了?”何貴急忙問道。
“還能怎麼着?那小子沒能考中進士,正打算捐個候補地缺兒回家當逍遙老爺呢,被你這事兒一衝,嚇得我叫他帶着進寶趕緊就捲鋪蓋回家了,白花了上千兩銀子呢!……知道不,就連咱們賣染坊的生意也差點兒黃了。要不是那姓薰地見朝裡沒幾個人願意動你,又被頂上那些東家給逼得夠嗆,怕自己私下裡搞的那些彎彎道道暴露出來,老子可就白跟他談了半年了。”何守富說完這話,又忍不住一臉後怕地虛抹了一把汗:“孃的,老子算是知道這商人不好做了。這哪是談生意呀?簡直就是拼命!就圍着那一件事兒,不死不活的談了這麼長時間,真是要了我的老命嘍!”
“呵呵,我知道連累了進吉,也知道您老辛苦。要不這樣?過兩天我拿幾幅字畫兒。讓你拿回邑莊當鎮宅之寶。這總成了吧?”何貴笑道。
“幾幅字畫就成啦?”何守富斜着眼睛。貌似有些不滿地反問道。
“不要就算了。我那些可是好不容易纔搞來的。旁人就是想要我還不捨不得呢!”何貴知道何守富是故意捏着架勢,便故意說道。
“誰的字畫那麼厲害?還能鎮宅?是王羲之還是顏真卿,總不可能是畫聖吳道子地畫地那幅《鍾魁》吧?”何守富問道。
“咦?你……”何貴又有些遲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何守富。這傢伙居然也知道這些人物了?
“看什麼看?當老子這些年什麼都沒學怎麼着?”何守富瞧着何貴的眼神就
瞧着一個犯傻的土老冒,語氣極爲不屑。
“呵呵,行。這樣才行!”何貴笑了。
“什麼行不行地?話說回來,你小子到底行不行?出京都大半年了,我怎麼就沒聽到你傳信說有了呢?”何守富又叫道。
“什麼有了?”何貴問道。
“廢話。當然是你那婆娘……”
“你……我才成親多長時間?你怎麼想的?”何貴叫了起來。
“算了吧。那麼個大閨女就放在身邊兒,你小子又不是什麼柳下惠。還會不偷食?”何守富撇撇嘴,再次不屑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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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守富並沒有在開封久呆。一來,他在這裡幫不上何貴什麼忙,二來,他已經離家超過兩年,再不回去看一看,恐怕就要有人說他不孝了。所以,住了幾天。正式以兄長的身份見過了變身成爲何家三***師雨煙之後,便離開河南迴歸陝西。
而就在何守富走後沒多久,何貴也接到了和珅正式派人傳來的消息。消息中稱:現京城事態平穩,皇上贊爾不畏艱難。有忠誠之心,對蘭考之事亦似有觀察之意。爾當盡力而爲,萬不可使皇上失望。否則,縱有君上憐惜,去官流放之罪亦將難逃!……然遇事且勿硬來,若有不對之處,寧可上書認罪,亦不可行強作繭,以免使皇上誤以爲爾有“剛自用”之嫌,如此,日後復出難望,切切!
消息之中既有鼓勵,也有告誡。不過,這麼一來,何貴總算是暫時放下了心。乾隆那老頭願意打算看看情況,想來一方面確實是感覺到了人口與土地之間的失衡所造成地壓力;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被自己的先後兩份條陳,以及和珅、和琳兄弟的解說說動了心思,想看一看到底有沒有一份能夠解決或者緩解土地兼併這一大難題的方法。這種事別人做不來,可他還真就不怵頭。只要時間足夠,他自信能夠交上一份讓乾隆滿意,讓別人無話可說的答卷。
於是,接下來,何貴一面親自監督着“農村合作社”的每一項進程,一面注意着開封府步行街的進度,成爲整個河南省最爲忙碌的一名官員,就連劉墉這個巡撫,也似乎都成了何貴地跟班一樣,甚至爲了先前那讓他十分不滿的步行街,還不得不出面向山西要煤,準備建磚窯,燒磚建房。
不過,努力終究沒有白費。
歷時數月,蘭考的冬小麥得以順利播種,而在此之前,大清國的第一條步行街也終於正式建造完畢。開街之日,何貴邀請按察使王太嶽剪綵,之後,近十萬開封百姓一齊擁入那條被何貴命名爲“火墟街”地地方。人人摩肩擦踵,東張西望,看看周圍不懼寒冷依舊保持着一片青翠的綠樹、修剪地整整齊齊的萬年青,以及那些裝飾的富麗堂皇的各種店鋪,再看看眼前那比平常街道寬上四五倍乃至更多的街道,可說是無不驚歎。尤其是腳下明亮光滑的瓷磚,有些人看到這些,甚至都不敢穿鞋亂走,竟不顧天氣寒冷打起了赤腳。
而何貴在步行街中央留下的面積廣大,四周又有不少板凳以及各種樹木、草坪的孝素廣場,最爲人們所喜愛。那個時候的城市根本就沒有什麼規劃,建築極爲擁擠,就是城裡的最寬的街道,也往往纔剛夠平行通過兩輛馬車。所以,能夠有一個完全由瓷磚鋪地,而且活動範圍巨大的廣場,來往之人自然喜歡。
當然,這時候最高興的還不是那些“遊客”,而是那些選擇花大價錢在火墟街開店的生意人。面對近十萬“遊人”,這些生意人可以說是一個個都賺得眉開眼笑。據事後何貴統計,僅僅一天之內,整個火墟街各種商業的經營總額,就達到了三萬兩之多。雖然這主要是沾了開街的光,但是,火墟街所處的位置就是原先布政使衙門所在地,本就是人口密集之所,所以,這裡以後肯定是人來人往,再加上開封又是黃河上一個重要的港口,商業往來十分密集。那些往來的商人,也肯定會到這兒來看上一看。由此,可以預見,在這條街上,“錢途”肯定光明。
於是,何貴立即就將這條消息送到巡撫衙門。劉墉知道何貴是想籍此爲功,稍減一下來自京城的壓力,於是,也立即寫摺子將消息送往京城,同時,這老頭兒還在摺子裡面標明:建造這條步行街,河南藩庫乃至開封府都沒有花上一文錢,相反,賣地的錢除去拿來救助開封受災百姓,爲其重建房屋,建造街道,以及賑濟蘭考雪災之外,還頗有盈餘。
此折一出,沒多久,就由北京傳遍各省,轟傳天下。
於是,受到開封府的刺激,一時間,各地燒製瓷磚的窯廠紛紛上馬,南京、揚州、蘇州、安慶等大埠也紛紛效仿開封建造步行街。然而,這個時候何貴卻再次上書,請求朝廷慎重,萬萬不可讓那些步行街胡亂上馬,要不然,就有可能會造成極爲嚴重的後要。結果,這種作爲被視爲“想吃獨食”,受到了絕大多數官員的圍攻,尤其是那些正在準備上馬的地方,更是對何貴的這種作爲大肆攻訐。面對這種情況,何貴也沒上書自辯,而是選擇了沉默。
不過,很快,他的預言便受到了證實。與開封府一切順利的情況不同的是,那些意圖有樣學樣的地方几乎都遇到了各種各樣的麻煩,能夠成功開工的都沒有幾個,就是能夠開工的,也有不少官員因爲強拆民宅而丟了烏紗帽,還有的因爲貪污“移宅款”,收受商人賄賂而弄掉了性命,不過,最慘的還要屬老百姓,許多被拆了房子的,眼看着工程上馬之後沒多久又下馬,自己卻落得個無家可歸。於是,羣情一時激憤。最後鬧到乾隆也坐不住了,下旨嚴厲斥責了那些想學開封的各地官府,聲稱“開封所作,乃火災所至,不得已而爲之,實爲朝廷解憂,爲百姓抒難!爾等效仿,竟欲學大火湮民居耶?堪稱居心不良!”下令嚴禁各地私造步行街,違者重懲,終於煞住了這股歪風。
而這個時候,何貴早已經帶着師雨煙三姐弟搬到了蘭考縣,親自監督自己的下一個政績工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