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中堂大人這是在笑話下官了。要是什麼事位軍機大臣出馬,下官在您面前可就真的沒什麼臉子了!”
何貴現在還記得自己是在乾隆四十二年跟和珅第一次見面。那時候,憚於對方的惡名,倒還真有的點兒心虛。可是,自從在戶部當了幾年差,又在山東一起經歷過王倫起義之後,反倒覺得跟這未來的貪污之王親切了些。雖說該出錢的時候也不忘出錢,但是,言語之間倒是比許多高官顯貴都要顯得隨便些。事實上,就是吳省欽、吳省蘭那些親信,在跟和珅談話聊天的時候,往往也沒有他這麼隨意。
“怎麼?你不信我是來幫你的?”和珅微笑着問道。
“呵呵,李侍堯雖然能耐,可下官有您在京裡撐腰,又有錢灃那混帳東西幫着說話,行事也都是循着理兒來,他奈何不了我!所以,您這一趟……肯定不是爲了我這小小的知府!”何貴笑道。
“錢灃那混帳東西?哈哈……”和珅立時一陣大笑,何貴跟錢灃一起在州共同御過敵,雖說敵人最終沒來,但交情是有的,這一點許多人都知道,和珅自然也不例外。但同樣的,知道這兩個人的也都清楚何貴是典型的“和光同塵”,只要人不犯我,我跟誰都能不錯的那種人物,而錢灃則是剛直不阿,只認理不認人的清正之人。也就是說,這兩個人雖有交集,但是絕無可能混到一起。只是。縱然如此。也不至於開口就罵呀:
“你跟錢灃的關係不是不錯的嗎?怎麼今天反倒罵起人來了?”
“那個混蛋!他表弟在我手下當差,掙了錢,送了一點兒到昆明孝敬他老孃。讓他知道之後,居然專門寫信讓他娘把錢退回來,說什麼那些是我地錢,不能收!……中堂大人,您說,他這不是混帳東西又能是什麼?”何貴憤憤地說道。
“哈哈。確實是混帳,不過,你小子恐怕也不怎麼地道!要不然,幹嘛收他那個表弟當手下?還專門給他老孃整修宅院……”和珅笑道。
“呵呵,中堂大人明鑑!”何貴幹笑了兩聲,微有些尷尬,“不過,我又沒有讓他做什麼傷天害理地事情。這混蛋幹嘛像防賊似的防着我?根本就是不識好賴人嘛!”
“你還是算了吧。就你那打算,誰看不出來?錢灃估計也是怕了你了!聽說,他又畫了幾幅畫給你送來抵修屋的錢?……你小子這賺法,讓我都眼紅。”何貴笑罵了兩聲。又轉移了話題,指着旁邊地茶杯說道:“你這普洱的府尊是怎麼做的?我也算是你的老上司。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小子居然連點兒好茶葉也不上?你那三十年的陳茶是專門進貢用的,我不要,可至少也得拿點兒陳了十年八年地貨色出來吧?”
“我的中堂大人,您這可錯怪我了。”何貴一陣叫屈,“在戶部的時候,您什麼時候見我品過茶?進貢的茶葉,都是專門請那些品茶高手去選的。我這裡真是隻有這些貨色。要不……我請您到外面的茶樓去嚐點兒好的?”
“得了吧,你!”和珅苦笑搖頭,“外面的茶樓能有什麼好貨色?你這茶勉強還能入口,還是算了吧。”
“這可是您說地,那可就不怪下官招呼不周嘍?”何貴又笑道。
“我說何大人,聽你這意思,光喝杯茶就算招呼了我們主子了?”劉全是僕,只能站在一邊,但他跟何貴也是熟人,自也不會太客氣,聽到這話之後,立即開口問道。
“那當然不算。剛剛交待了下去:涼拌白參、:.:絲、筒乳香雞、紅三剁炒豬肉、酸菜炒牛肉、蘸水鵝、味炒雜菜、牛扒呼,香茅草炒雞、老奶洋芋、荷葉燒魚、苦菜醺水、小米辣炒福壽魚、過橋米線、菠蘿飯,還有家糯米香茶!不知道這些夠不夠呢?劉總管?”何貴笑問道。
“聽着蠻香,可實際吃起來可就不知道怎麼樣了!”劉全抱着胳膊,一副了不得的模樣。
“得了吧,你愛吃不吃!”何貴甩過去一個白眼,又向和珅笑道:“中堂,您成天都喂咱們劉大總管吃什麼呀?聽着這嘴巴都刁成不知道什麼樣了似的?”
“哈哈哈……你小子這嘴巴上的功夫真是見漲,越來越刻薄了,也不知道李侍堯聽過沒有,要是聽過,估計你早就撐不到今天了!”和珅看着劉全被氣得變色地臉,反倒樂了起來。奢華,吃喝住用都比較簡單,所以,並不在意何貴的接風宴簡不簡單,反正他又不是爲吃來地。
“呵呵,笑言而已。對了,中堂,您這回來,不會是真的爲了李侍吧?”何貴笑了一下,又正色問道。
“除了李侍堯,整個雲南,還有哪個當官的用得着我們主子親自出馬?”劉全在旁邊冷哼道。
“那李侍堯又是犯了什麼事兒呢?”何貴追問道。
“呵呵,還能有什麼事兒?李侍堯平日桀驁不馴,得罪的人太多。這一回,他貪污受賄的事情被人給揪了出來,福隆安在皇上面前參了他一本,他還能有什麼好兒?”和珅笑道。
“貪污受賄?”何貴聞言怔了一下,旋即,低頭笑了起來。卻不說話,只是拿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地喝個不停。
“怎麼?你不覺得開心?李侍堯可是想要你的命啊!你想必不知道吧?春天的時候,你跟那車裡宣慰司的刀瞻辰商議開通緬貿易,他可是參了你一本,說你爲圖私利而不顧邊境安定!此外,還說你私立茶事局,又故意傳言什麼‘雲南天下,一同喝茶’。想跟他這個總督比肩!這麼一個隨時隨地都想對付你的人。你就不想反過來報復一把?”和珅盯着何貴,問道。
“中堂,福隆安也是軍機大臣。又是世代豪門,不可能親自去查李侍的罪過。想必,是有人向他告地密吧?”何貴不答,反過來笑問道。
“也不算告密。貴州糧儲道海寧因父親去世、回旗居喪,又奉召入值軍機處,任軍機章京!因其十年前就已在軍機處供職。所以,軍機章京對他來說可謂駕熟就輕,同僚之中也
面孔,說起話來,興之所至就沒了遮攔。酒酣耳熱披露一二昔日李侍堯操守不潔之處,以爲飯後談資。不意這話卻很快傳到福隆安地耳朵裡……皇上聞聽之後,又親自詢問海寧。海寧避不過,自然只好把所見所聞稟呈陛下。皇上大怒,便派我跟刑部侍郎喀寧阿來了!”和珅說道。
“哦?還有一位刑部侍郎?那位人呢?”何貴笑問道。
“我二人分開查案,他現在在貴州!”和珅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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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這位喀侍郎倒是精明,他這是不願跟李侍堯對着幹。把中堂大人您給推到前面來了!”何貴笑道。
“是啊。所以,我就來找你這小子來了。”和珅點點頭,又嘆了口氣:“李侍堯年老位高,皇上曾贊他‘歷任封疆,辦事明幹,在督撫中最爲出色’,並把他與阿桂並稱爲當朝‘最能辦事之人’,堪稱封疆大吏中之翹楚,地位爲旁人不可企及。雲貴的官員都怕他,那海寧要不是在爲已經離開貴州,恐怕還不敢說出這些話來。所以,想要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只好來找你這不怕他地何大人了!”
“中堂您太高瞧我了!對李侍堯的那些事蹟,不瞞您說,我還真的是不清楚!”何貴搖頭答道。
“不對吧?你如果不清楚他的陰私,那傢伙又怎麼會容你到現在?”和珅皺眉問道。
“他可不是容我。只是一來找不到機會,二來,我在京裡還有您這位軍機大臣護着,他動不了我罷了!您剛剛不就說了嗎?李侍堯開春兒的時候就參過我一本!”何貴笑道。
“我纔不信你會沒有他的把柄!當年郝碩、王亶望兩個人死得多冤?本以爲輕輕鬆鬆就能把你這小小地郎中給收拾了,哪想到居然會被你反咬一口,直接就咬死了?那還是跟你不相關的人,現在的李侍堯可是你當頂的大對頭,所以,你還是少來這些虛的,我要聽實在的!”和珅不悅道。
“中堂,我是說真的,您別生氣,我還有話!”看着和珅微怒的面龐,何貴又連忙說道。
“有話就快點兒說,有屁就趕緊地放!”和珅沉聲說道。
“中堂大人,您千萬別生氣。我說地真是實話,我自打到了這普洱,忙來忙去的就幾乎沒閒過,哪有閒空翻山越嶺去偷窺他李侍堯?他又不是什麼絕色美女……我只是覺得您到這雲南來,實在是走錯了地方!”何貴說道。
“何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難不成是想讓我們主子空着手回去,讓那些朝臣看笑話?”劉全叫道。
“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中堂大人應該去兩廣,而不是雲貴!李侍真要是貪污受賄,以雲貴這兩年多的任期,又能貪多少?可他在兩廣總督任上,呆了足足有十七年呀!中堂,十七年……”何貴緩緩地說道。
“十七年!”和珅倒吸了一口氣。廣州素稱“腥羶之地”,當時官場俗諺有“運氣通,選廣東”之說,清代閉關鎖國,但又不是完全封閉海外貿易,還設有一個歸兩廣總督管轄的粵海關,主管西洋貿易。誰都知道海外貿易獲利巨大,被朝廷准許進行這種貿易地廣東十三行的商人,個個都是身家鉅萬,李侍堯當了十七年兩廣總督,把着這麼一個金窩窩,又豈會撈得少了?真要是查仔細了,他李侍堯縱是三頭六臂,也得被砍個一乾二淨!……想到這兒,和珅忍不住又看了何貴一眼,心中禁不住一陣慶幸:這小子夠狠呀!得罪了他,早晚會給你還過來。還好自己跟他關係不錯,只是這小子地性情……日後還需不需要提拔一下這小子呢?如果提拔,又該到什麼程度?雖說這小子有仇必報,但也是有恩必報,陝西何家可不是他的本家,只因爲待他好,如今已經成了遠近聞名的富豪。可是,這小子的地位如果太高的話,以他這性子,恐怕又不是什麼好事兒……和珅心思電轉,有些猶豫不定。
“中堂大人?”何貴又在旁邊問了一句。
“你小了可是夠狠的。有你這一句話,我就有十分的把握能把李侍送進天牢等死了!”和珅說道。
“中堂似乎也對李侍堯有些不滿呀!”何貴笑道。
“哼,那老傢伙以爲有皇上護着他,他就多了不起了。我們到昆明的時候,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什麼東西……”劉全說道。
“李侍堯的狂妄,可不只是我的一個不滿!”和珅也說道。其實,對李侍堯他可不只是不滿。他跟李侍堯早就已經有不少的恩怨。當時朝鮮來華使臣得到的情報就說李侍堯“年老位高,平日兒畜和珅”,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瞧不起他、言語之中侮辱過他卻是一定的。而且,和珅想扳倒李侍堯其實也並不完全是爲了出口怨氣。他如今雖已位極人臣,可是,軍機大臣只是臨時職務,這些年來,他的實職依然還是內務府總管、正藍旗滿洲都統,戶部侍郎。別的都還好說,只是這戶部侍郎的帽子頂着好幾年了也不見換一換,他自己也是心焦。他也明白,要想進一步升遷,當上戶部尚書,他就必須在政治上有非同凡響的表現,而如今李侍堯驕橫霸道,讓其同僚及下屬都到了敢怒不敢言的地步,如果將之扳倒,肯定能大得人心,還能踩着這塊巨大的墊腳石迅速往上爬,這天賜良機豈能輕易放過?
“中堂,如果讓我建議——李侍堯死不得!”何貴突然說道。
“死不得?爲什麼?”官場之上,歷來是斬草要除根。尤其是像李侍這樣的人,如果不能一次性除掉,日後復起,肯定是一個大敵。縱是和珅身上有乾隆的寵幸,也不敢掉以輕心。
“因爲他跟皇上有四十多年的君臣情份,有着鎮守地方數十年的功勞,有着迎合乾隆爺心意的本事!您剛纔也說了,皇上也說過李侍堯跟阿桂是‘最能辦事之人’,這年頭,會辦事的人可是不多了。您說,這麼一個臣子,皇上會捨得殺了嗎?”何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