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何貴的提醒,和珅自然也就不再會往廣東跑了。來,任何一名封疆大吏,都不可能不收受手下的賄賂。他是內務府總管,李侍堯在廣東那個“腥羶之地”任職十七年,每年光是進貢給乾隆的東西有多少他就一清二楚,就像四十五年乾隆大壽的時候,李侍堯就進貢了:萬年如意一柄、金無量壽佛一尊、珊瑚朝珠一盤、脂玉萬年有慶一件、白玉祥祿壽三星一件、白玉長春壺一件、白玉蟠桃九熟一件、宋磁霽紅花囊一件、定窯洗一件、嘉窯一統尊一件、成窯五彩瓶一件、定窯福祿尊一件、琅鑲玻璃五屏鳳妝鏡九座、東洋漆炕桌一對、洋鑲鑽石自行人物風琴樂鍾一對、洋鑲鑽石蟠桃推鍾一對、洋鑲鑽石蟠桃表一對、洋油畫小掛屏一對等等總共九十餘件寶物,總價值足有數十萬兩。
光是壽禮就有這麼些,如果真要算起這十七年的貪賄來,李侍堯就是屬貓的也肯定得把九條命全部玩完兒。可是,這傢伙終究是乾隆的愛臣,就像何貴所說的那樣:四十多年的君臣情份……乾隆皇帝從剛登基的時候就見過李侍堯,並且一路提拔起來的。要不是這老傢伙久在地方,有皇上罩着,卻沒有人約束,養成了自高自大、飛揚跋扈的習慣,恐怕就是到死,也沒人敢把他怎麼樣。
所以,和珅不去廣東,只打算把李侍堯到任雲貴以後的事情扒來出來算完。反正只要把李侍打倒了,自己的目地也就達到了。所以,趁着自己在普洱“遊玩”。李侍放鬆警惕地機會。他派人回昆明偷偷拿下了李侍堯的總管趙一恆,並且嚴刑逼供。一開始的時候,趙一恆還拼死抗爭。拒不招認,可後來終於奈不住痛楚,把李侍堯地所作所爲一一向和珅作了交待。和珅有了堅實的證據,心裡就有了底,踏實下來。他把趙一恆交待的事項筆錄下來,又命人召來了雲南李侍堯屬下的大官員。當着他們的面宣告了趙一恆的供述,一樁一件全都清清楚楚,那些原來忠於李侍堯地官員見和珅已然掌握了全部證據,自己頑抗下去也毫無意義了,還不如從實招來,也許還能保全自己呢。於是他們紛紛倒戈一擊,出面指控李侍堯的種種罪行,就連那些曾向李侍堯行賄的官員。也申明自己是迫於李侍的淫威,被迫行賄的。
於是,有了這些人的合作,和珅很快就將負隅頑抗的李侍堯給整治得沒了一點兒脾氣。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向乾隆奏稱:經查。李侍收受麾下官員莊肇奎銀二千兩,素爾方阿銀三千兩,汪銀五千兩,德起銀二千兩,張瓏銀四千兩,共銀一萬六千兩。又以修理在京房屋收受素爾方阿銀五千兩,德起銀五千兩。又勒賣珠子二顆給思茅同知方洛、昆明縣知縣楊奮共要銀五千兩。以上情節經詰訊李侍堯家人張永受與素爾方阿等,各供相符,李侍堯亦不否認。總計李侍堯受賄索賄約計三萬一千兩,情節嚴重,擬斬監候。
……
按照大清律,“枉法贓”八十兩即絞,“不枉法贓”一百二十兩絞!雖說實際上這條律法早已經沒有人執行,可是,如果貪贓一千兩以上,又被送入司法程序,仍然是難以安安穩穩地脫身出來地。也就是說,雖然按照實際情況,三萬一千兩並不算太多,對大多數的督撫來說,只能算是小到中雨,但這些錢已經足以讓李侍堯栽一個大跟頭。可真論起來,又應當不至於要了性命。這就是和珅的打算。
可是,事情的發展卻出乎和珅以及何貴地預料。
和珅跟那位刑部侍郎喀寧阿把奏摺稟呈給乾隆之後,乾隆並沒有按照常例將李侍堯交給大理寺或者是三法司會審,而是將之交由了大學士、九卿會審,這一國家最高審級。對此,和珅身爲乾隆的心腹,自然就明白了乾隆確實是想保下李侍堯,因爲,這大學士、九卿會審雖說體制尊祟,但往往只是走個形式,一般地情況下,維持原判的可能性高於九成九!可是,當和珅押着李侍堯跟一班犯官回到北京之後,在京大學士、九卿會齊,先由刑部辦事人員宣讀和珅等擬罪奏摺內容,然後大臣們各抒己見。這次廷議一反常態,效率出奇地高,意見也格外集中,大家一致認爲和珅所辦李侍堯一案,就其犯罪事實講,結實可靠,無可動搖,只是所擬罪名過輕,應從重改爲斬立決。
也就是說,在京的大學士以及九卿一致表示李侍堯該殺!
這時候,李侍堯才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到底得罪了多少人!而和珅則是心裡偷着樂……這可不是他要殺人,李侍堯這回是自食惡果,乾隆也怪不着他!
不過,和珅還是低估了乾隆保下李侍堯的決心。
在大學士九卿會議的決議出來之後不久,乾隆沒過多久,又下旨讓軍機大臣以內閣名義傳諭各省督撫,對李侍堯一案應如何定罪發表自己意見。這放在和珅的眼裡,擺明了就是想要找人出面幫李侍堯說話。
但是,很可惜的,乾隆再次失望了。直隸總督袁守、河道總督李奉翰、江蘇巡撫吳壇等人的摺子先到,他們的意見都是贊同大學士、九卿所擬,主張對李侍堯應從重“速正刑章”。之後,更多的督撫也都遵旨具題,贊同將李侍堯斬首,河南巡撫劉墉甚至還提出了李侍堯“善納貢獻,物皆精巧,是以天下封疆大吏從風而靡”,將李侍堯說成是進貢成風、吏治敗壞的倡導人、先頭兵,請求乾隆將之“速速明正典刑”。
竟是沒有一個人願意幫李侍堯說情的!
乾隆這個時候可是真的失望了,但他心裡保下李侍堯地決心也越加堅定起來。因爲,劉把李侍地罪名跟進貢聯繫了起來。
試想一下。那些貢品可都是他乾隆皇帝收下了。如果按這個
李侍堯給宰了,那他這個皇帝的所作所爲又算哪一門
乾隆是個愛面子的,到了晚年就更加如此。就算明知道沒什麼人敢把這事兒擺到明面兒上刺激他。可光是隨便提一提,他也覺得十分不爽。劉是遵旨具題,說地是實情,而且還是個忠臣,他不願跟其一般見識,但他非得把李侍堯保下來不可。
……
“皇上。奴才這兒有一份奏摺!”
好長一段時間,乾隆都覺得心情非常的差,雖然還不至於動不動就發脾氣,但和珅在旁邊伺候的時候也覺得十分吃力。
“奏摺?哪來的?”乾隆隨口問道。
“雲南!”看着乾隆面無表情,和珅又加了一句:“普洱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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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貴?”乾隆皺眉問道。
“皇上明見。正是何貴!”和珅答道。
“這個時候上奏摺,莫非他也覺得李侍堯該殺?朕可沒問他這個知府的意見呀!再者,他跟李侍堯有隙,這個時候也應該知道避嫌纔對!”乾隆淡淡地說道。
“皇上。何貴是爲李侍求情的……”和珅說道。
“什麼?求情?”乾隆眼睛一睜,接着就把手伸了出去:“拿來我看!”
“嗻!”和珅躬身應了一聲,雙手平託將奏摺奉了上去。乾隆接過來,立即就翻了開來:
“臣何貴啓奏吾皇:臣細心推勘。平情核議,查李侍堯以大學士辦理總督事務。受恩至深至重,乃貪黷行私,贓跡累累,大學士、九卿擬請即行正法,不特問之李侍堯應知罪無可,即臣等亦無不怵目警心,刻刻以李侍堯爲戒。惟是李侍既有敗露之案,而復有狼藉聲名,凡屬臣工簠不之事誠如聖諭,不能保其必無,且李侍堯歷任封疆,其辦事之勤幹有爲,實爲中外所推服。設庸碌者以善於掩蓋而幸脫法網,勤能者以猝經敗露而決不待時,其情似稍有可憫。查律例開載’八議‘條內有’議勤‘議能’之文,是國家慎重刑章,原有功過相權之典。今李侍晚節有虧,而勤勞久著,可否稍寬一線,不立於處決,出自皇上天恩。……”
……
“想不到這何貴出身粗鄙,這奏摺倒是寫得中規中矩!”
奏摺不長,乾隆沒兩下就瀏覽完畢,臉上也不見做出什麼表情,但以和珅地那一雙毒目,還是看出來其中的一絲欣慰與一絲失望。欣慰,是因爲何貴的這份奏章,既合了乾隆現在的心思,又體現了一名官員對國家的忠心,說起來,乾隆對何貴還是蠻護着的,何貴這一份奏章,讓乾隆覺得自己對何貴的那一絲看護沒有白費,物有所值;而失望,則很明顯是爲了何貴的官職太低地緣故……小官兒,說話不夠份量,在這滿朝喊打喊殺的情況下,根本就保不下李侍堯!
“皇上,何貴在此時機進此奏章,倒也是真心爲國。其實,在雲南之時,他就對奴才說過,想要治罪李侍堯不難,兩廣之中走上一遭,即使其有九條性命恐怕亦是難逃。然治理國家,人才難得。殺了李侍不難,可國家今後遇到大事,皇上手中就少了一個處繁治劇的能員。奴才當時頗受震動,也想到如今朝廷之中能夠獨當一面的全才實在是太少,若是平時還好,有阿桂以及奴才等人還勉強可以頂上,可阿桂年紀已經大了,而且,如果國家同時發生好幾件大事,沒了李侍堯,朝廷豈非要捉襟見肘?所以,纔沒有再深入地查下去。只是將案子大致查清便即結案!可沒想到……”和珅又小心翼翼地說道。
“可沒想到,李侍堯這奴才竟然如此不得人心,居然鬧得滿朝文武都要想他的命地結果!唉……”乾隆被和珅這一席話說得一陣慨嘆,對李侍也是忍不住一陣惱火。你說你這傢伙,有好好的總督之位就老老實實的做唄,有我這皇帝撐着,誰敢把你怎麼着?可你到好,驕橫跋扈,弄得滿朝文武都是怨言。現在就是老子想救你都難!
“皇上,奴才這兒還有一份兒奏摺!”看到火候已經差不多,和珅又從袖子裡掏出一個摺子,對乾隆說道。
“還有一份兒?”乾隆一怔。
“皇上,是雲南巡撫孫士毅爲李侍堯求情的摺子!”和珅微笑着說道。
“哦?孫士毅?他不是因爲坐視李侍堯貪賄驕縱而知情不報,已經被朕革職了嗎?”乾隆問道。
“皇上,新任雲南巡撫嚴希深尚未到任,孫士毅自然只有先行留在昆明,以待交割了。不過,他對自己所爲也是頗感後悔,只是,他還是覺得李侍堯最好還是不要殺!”和珅笑道。
“……那他說什麼?”
“孫士毅說:李侍堯歷任封疆,實心體國,認真辦事,在各省督撫中並不多見。其雖晚節不夠謹,竟至將兩省事務盡入督衙,使巡撫猶如空設,但罪不至死,若皇上開恩棄瑕錄用,將來未必沒有其報恩之處。……”和珅說道。
“哈哈哈……好個孫士毅,求情告狀兩不誤,倒是虧了一番苦心!”乾隆突然大笑,好一會兒才停下來說道:“也罷。李侍堯驕縱不堪,兩廣任上,廣東廣西的兩個巡撫也未見有任何奏章將實情上稟,朕也不好苛求了他孫士毅。就讓他暫時隆級署理雲南布政使一職,將功折罪吧。”
“皇上聖明!”和珅山呼萬歲,再次從袖口掏出一方絹帕模樣的東西來:“皇上,奴才這兒還有一樣東西!”
“你……”一步接一步,沒完啦?耍着皇帝玩兒呢?看着和珅這接連的舉動,乾隆微微有些不悅。
“皇上,這是何貴派人所描繪的緬甸邊境地形勢力分佈圖!”和珅又微笑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