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四十九年九月,陝西巡撫赫碩色上奏乾隆,稱原普在去職歸鄉之後,受到了曾經在河南犯下大罪的紅陽教餘孽的注意,紅陽殘匪之中幾名武藝高強的傢伙意圖刺殺何貴,爲原匪首王伏林等人復仇,結果,十分不幸的,奉命前往邑地傳旨的欽差,乾清宮副總管,大太監高年一行與之在邑莊附近的關帝廟客棧相遇。高年“眼光犀利”,覺察這幾人行蹤詭秘,便讓隨行侍衛前往查詢,可沒想到,卻因此使得本就做賊心虛的幾名刺客受到了刺激,以爲官府已經發現自己的行跡,意圖捉拿!結果,幾人暴起發難。因爲受到了突然襲擊,高年等人不及防備,受創甚重!高年本人與三名大內侍衛身亡,另有六名侍衛受傷,刺客等人卻逃之夭夭……
結果,奏章一出,震動朝野。
教匪居然如此無法無天,不僅意圖刺殺卸任的朝廷命官,還膽敢殺害了欽差,使得大內侍衛三死六傷……那個高年和一衆大內侍衛倒黴也就算了,可刺殺何貴的行爲,不就是紅陽教匪在秋後算帳麼?雖然何貴因爲各種原因並沒有受到什麼損傷,可是,真要讓這幫人逍遙法外,以後那些朝廷官員還敢再大肆抓捕教匪嗎?當官的時候有人保護,卸任以後可就危險了!以此類推,恐怕就連抓賊也沒幾個當官的敢盡全力了!
所以,乾隆龍顏大怒。限期赫碩色捉拿暴徒,否則以失職論罪!而那些“殘存”的大內侍衛,也因爲“護衛欽差不力,有損朝廷威嚴”而被乾隆下旨降罪。雖說這些侍衛也都有些出身,各種關係也算不少,可乾隆正值盛怒,他們地那些關係就算是有心,也沒那個膽子!再者。大內侍衛可是皇帝的保鏢。理應是天底下最能打的一羣人。可十幾個打四個,還被人家殺了三個,傷了六個,另外還沒抓到刺客一根毛……乾隆的面子怎麼能放得下來?於是,這羣傢伙在被聖旨臭罵了一通,一律被削去職銜之後,又要被充軍伊犁!幸好這時候赫碩色又再次上奏。說他們“見過”那些刺客的模樣,請求乾隆將他們留下,爲“捉拿刺客盡力”,才總算暫時保住了他們。
而與此同時,各地再一次掀起了對那些民間宗教的席捲之風!尤其是身爲當年紅陽教主要發展地區的山西、河南二省,更是受到了乾隆的注目。兩省從巡撫往下,各級官員無不“傾盡全力”,鬧得兩省一片怨聲載道、雞飛狗跳。河南因爲有劉坐鎮還好些。山西地老百姓可算是倒了血黴。不住有人受冤進獄。有錢地倒還能花錢免災,沒錢地,哼哼……
……
何貴並不知道自己跟赫碩色的“合作”會鬧出這麼嚴重的後果。不過。就算是知道,他恐怕還是會這麼做。……那些倒黴的人物跟他又沒有什麼關係,他又憑什麼去悲天憫人?而且,如果他當初不合作的話,倒黴的恐怕就是現在的老何家了!赫碩色只要心一橫,連他這趟進京之行也能攪黃,又哪能讓他沾那麼大地便宜?而且,爲了安全,赫碩色還准許邑莊跟日後的南泥灣籌建鄉勇,使得老何家的保險係數大爲上升,這一點,也是便宜。
北京城!
楊東平坐在長條板凳上看着已經完全黑下來的天空,忍不住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孃的,還不到時辰……李紗帽衚衕的那羣小娘皮還等着老子呢!”
“嘿嘿,楊頭兒,今個兒你娘子回孃家了,居然敢到八大胡同找新鮮去?”旁邊一個小卒子嘻笑着問道。
“去你媽的,當老子跟你一樣沒料兒,被個娘們兒管得老老實實地?”楊東平瞪了一眼那名手下,一揮手:“老老實實站崗去,別讓誰偷偷把東西帶進了門兒。要不然,老子從你小子地俸祿里扣!”
“我說楊頭兒,這都什麼時候了?人都睡了,哪還有什麼過關的……”那小卒笑道。
“你小子不聽話,難道是想聽聽教訓?再不滾,老子可真扣你錢了!”楊東平瞪眼道。
“得,您愛扣就扣!反正咱也不是靠那點兒小錢活的……”那小卒子不在乎地調笑了兩句,卻還是不敢再跟楊東平鬧和,轉身繼續站崗去了。
祟文門!京師九門之中油水最大的“稅門”!
有道是“京師九門,皆有課稅,而統於崇文一司”!樂文門的總課稅司主管稅收,每年進出北京城的貨物都要經過樂文門稅吏們的雙手!天文數字的財貨上面只需要刮下一點點灰塵來,就足以讓人眼珠子通紅。而且這還不算,朝廷徵收稅款的目標只是那些過往的大宗商品,一般的小商販所需要繳納的稅款並不在朝廷覈查之列。所以,收取小商小販的稅錢便歸關吏私有,積少成多,數額巨大!再加上那些幫助某些人偷稅漏稅所得的好處,樂文門稅吏們的收入之巨,絕對可以在大清國首屈一指!而也正是因爲收入太多,爲了防止其他官吏忌妒,樂文門的總課稅司每年都要以“獻鮮”爲名,三月向皇帝及大臣送黃花魚,十月送冬筍和銀魚,變相的進行分贓!
所以,能到這裡當差的,無一不是身家豐厚、關係鐵硬!因爲,沒有足夠豐厚的身家,根本就行不起賄賂,沒有足夠鐵硬的關係,也沒人會吃飽了撐的把這麼一個讓無數人擠破了腦袋都要爭取的大肥缺讓給外人!要知道,樂文門上當差的哪怕只是一個小小地城門卒。也比外面的那些縣令吃香
點兒官銜,就能在北京城這繁華之地購置好幾片院子嘿嘿,給個封疆大吏也不見得願意有人換呢!
……
“孃的,這幾個小娘們……那奶子,那屁股。那騷勁兒……唔!”
剛剛把那不聽話的手下給轟到一邊。楊東平正翹着二郎腿。躺在長條板凳上思念着自己在李紗帽衚衕的那幾相好,想着昨夜自己一龍數鳳在牀上翻雲覆雨的情景以及殺得那幾個小騷貨丟盔棄甲的神勇,正得意的嘿嘿直笑,打算過兩天再到白雲觀那老道士手裡買點兒“禿雞散”,一陣疾疾地馬蹄聲卻打亂了他地思緒。頓時,他大爲不悅,而還沒等到他從凳子上起來。手下地呼喝起已經響了起來:
“樂文門重地,來者止步!”
“籲……”
馬蹄聲停住了。楊東平站起身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一羣十幾個人下馬走了過來。
“我們是陝西來的,奉命進京……還不讓開?”
爲首一個穿着七品武官服飾的小子,聽這口氣好像還有點兒橫,可楊東平看到這情景卻是一樂!以前總是聽那些樂文門的前輩們說起他們把那些進京過門的高官顯貴怎麼怎麼搓悠,可輪到自己了,卻左等右等。總是遇不到一個不長眼的。現在好不容易有人送上來。這可是千古難逢地“好事兒”。雖說七品芝麻官小了點兒,可也聊勝於無不是?只是這羣傢伙來的時候不對,這馬上就要上鎖關門了。自己也得趕緊去李紗帽衚衕去會會那幾個相好,所以,“玩兒”的時間恐怕不能太長。(以前看的資料好像說樂文門是不關城門的,可再查卻查不到了)
不過,楊東平剛剛纔打算好,還沒來得及走上來,那耍橫的武官後面就伸出一中手將其拉到了後面,接着,楊東平就看到一個身穿黑色長衫,相貌普通,身材中等,大約三十歲年紀的人從那羣人裡走了出來,朝着攔在城門口的那幾個小卒抱拳說道:
“不好意思,在下這位兄弟平時沒怎麼出過門,見識短,不知道樂文門地規矩!還請諸位見諒……”
“什麼見諒不見諒?來到樂文門,就是天王老子也得停駕交稅……陝西來得又怎麼樣?了不起啊?這裡可是京城,誰管你是哪來地雞巴毛!”正閒着沒事兒想搓搓幾個不長眼的呢,何況還是這幫傢伙打斷了自己的春思,楊東平自然不能白白就讓人這麼放兩句軟話就過去,所以,那人話音一落,他就立刻接口說道,明顯是想挑釁。
“你說什麼?”
果然,楊東平地話起作用了。那剛剛被拉到後面的武官被這話給氣得臉色通紅,一下子就蹦了出來。
“怎麼着?還想動手嗎?”楊東平不屑地看了一眼對方,一步一抖的走了過來:“我看你最好還是先想清楚點兒,小子!這裡,不是陝西!想耍橫,就是陝甘總督也沒資格!”
“進門繳稅而已,何必鬧得這麼僵?這位大人,不知道我們該繳多少稅?還請行個方便……”何貴又把那個武官給拉了回來,並使了一個嚴厲的神色!這幫跟他一起來的都是赫碩色派出來保護他的撫標親兵,平時仗着赫碩色陝西巡撫的名頭勢力在陝西橫行慣了,還沒吃過癟呢。這回更是代替大內侍衛保護何貴進京,自覺身價倍增,可沒想到剛到樂文門就給臭罵了一頓……當兵的都是些丘八,一語不合可能就會動手,萬一真要是把這樂文門的人給打了,後果可是不小。他剛剛回京,不想惹事,自然得趕緊攔着。
“行個方便?行……”楊東平上下打量了一下何貴,撇了撇嘴:“看你這傢伙也還算識相,又是陝西那窮旮旯裡出來的,便宜點兒……就每人繳三十兩吧!”
“什麼?我們又沒帶什麼東西,主動繳稅就已經是讓着你們了,你這傢伙還蹬鼻子上臉怎麼着?”何貴身後的一羣撫標兵馬都火了起來,甚至有脾氣暴躁的都已經準備拔刀子了。而楊東平身後的樂文門守卒卻一個個都沒有動,反而是躲在一邊笑嘻嘻地看着這邊的情景,一點兒都不着急!
“喲呵呵。看這架勢,你們還想闖關?”楊東平嘴一咧,冷笑起來。真別說,這年頭橫地多了,可過樂文門能耍橫的,還真沒有幾個!這裡面當然不可能有這麼區區一個七品的芝麻武官!
“赫大人當日給你們說的什麼?都給老子退一邊去!……怎麼,不聽話?那可別怪老子不客氣!”何貴站到了楊東平面前,轉身向那些撫標親兵斥道。
“何大人。他們欺人太甚!”一名撫標親兵叫道。
“這也叫欺人太甚?你們整天仗着巡撫衙門的勢力。還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欺人太甚呢!……都給我老實點兒。把嘴巴閉嚴實嘍!”何貴幾聲怒斥,終於讓那些憤憤不平的撫標親兵安份了下來。可是,他自己這邊安穩了,楊東平可還沒過完癮呢!不就是個七品小武官,就算有巡撫的勢力又怎麼着?當年有個姓陸地山東巡撫想過樂文門,結果因爲拿不出所需要繳地稅錢,也不得不把衣服被褥都留在了門外。交給僕人看管,自己單槍匹馬進了城,又向同僚借了衣被,等見完皇帝之後才歸還,然後纔出得門去……就這樣,皇帝老子也沒見得把樂文門一干人等怎麼樣,何況還只是個仗勢地七品小武官?這年頭,想要錢就得使勁兒刮。管你是天王老子。還是土地城]|:句話麼:不積)..東平又上前一步,直直地擋在何貴面前,伸出手就往外崩出了兩個
“交稅!”
“交稅,當然要交稅!每人三十兩是吧?”何貴說着就要拿錢。
“現在價錢變了,每人五十兩!”楊東平冷哼一聲,說道。
“這麼快就漲一倍?”何貴剛剛把銀票拿出來,聽到這話又塞了回去,“爲什麼?”
“爲什麼?看你這模樣也不是個棒槌呀!”楊東平眯着眼睛瞟了一眼何貴,“得,爺就給你們解釋解釋!……你們是地方上的,平時就是地頭蛇,在自己的地盤兒上吃拿搶要,佔了多少便宜?哪像我們這些守關的,每天都只能乖乖的站在這兒,任憑日曬風吹,雷打雨淋,今個兒還得給你們開城門……沒有功勞也得有些苦勞吧?你們也看看,你們一個個衣着光鮮,威武不羣,咱們呢?又是灰又是土的……區區五十兩而已,難道還算是大數嗎?”
“你他孃的這也算理由?那還不如直接去搶算了!”撫標兵馬之中又有人按捺不住火氣罵了起來。
“呵呵,本官剛剛又發現,你們這羣人騎地居然一匹匹都是大宛良駒,這可是上等駿馬,如果是運到城中販賣,怎麼也得千兩銀子一匹……所以呢,這過關稅銀得漲,現在是每人一百兩!”楊東平摳着鼻子,滿不在乎地說道。
“過個門就要繳一千多兩稅銀,這位大人,過份了點兒吧?”何貴冷笑了一下,又一指自己身後的那十幾匹馬,“你看清楚了,那些可都是驛馬,屬於朝廷所有。這,你也徵稅?”
“爺我沒看到什麼驛馬,只看到了大宛良駒!”楊東平雙手環抱,鼻孔朝天,一副不給錢就別過關的架勢。
“好,好!……”何貴突然笑呵呵地拍起了巴掌,“不知這位大人貴姓?”
“怎麼?想去告老子?行……”楊東平也笑了起來,一臉的不在乎,看向何貴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個傻瓜:“你去告就是,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樂文門稅官楊東平是也!”
“呵呵,原來是楊大人!您保重!好生守關,可別隨便放那些沒繳稅銀的人過去……”何貴微笑着一拱手,轉身就走。
……
“楊頭,何必呢?你是威風了,那幾百兩銀子可又沒了……”
何貴帶着一羣憤憤不平的丘八們走了,楊東平身後的那羣手下此時也都圍了上來,其中就有人埋怨起楊東平來。
“怕什麼!當老子沒心眼兒是不是?”楊東平輕蔑地瞪了那說話埋怨地人一眼,“陝西那邊剛出了大事兒,這幫傢伙還說是巡撫衙門出來地,肯定就是那陝西巡撫赫碩色的手下,上京替他們的頭子走門路來地!……他們敢就這麼光棍似的回去?就算這回氣跑了,過不了多會兒他們還得再來!只要進城門,他就得給老子繳稅!孃的,老子纔不信他們來走門路連銀子也不帶呢,不給他摳點兒下來,豈不是失了咱樂文門‘雁過拔毛,魚過剝鱗’的名頭?”
“呵呵,原來楊頭兒你是打的這個主意啊!果然高明!”一幫稅卒、城門卒恍然大悟,紛紛翹起了大拇指。傳旨欽差在陝西遇刺身亡的事情早就傳得沸沸揚揚,陝西巡撫赫碩色隨時都有可能因爲失職而被罷官,這消息他們也不是不知道,可卻沒人想到利用這個消息趁機發財。所以,也由不得他們不佩服楊東平的心思。不過,衆人正諛詞如潮的時候,一名稅卒卻不芶言笑地扳着手指頭算計起來,那認真的模樣很快主落到了正洋洋得意的楊東平眼中:
“多保,幹嘛呢?算私房呢?”
“沒幹嘛!我在想着走關係謀你這個稅官的位子得要多少錢!”那叫多保的稅卒隨口答道。
“謀我的位子?嘿嘿,你小子找抽是不是?”楊東平以爲對方是在開玩笑,開口笑罵道。
“誰找抽了?我問你,咱這樂文門歸哪兒管?”多保問道。
“廢話,咱們當然是歸總課稅司管了!”楊東平答道。
“那再往上面兒呢?”多保又問道。
“不懂裝懂是不是?再上面不就是戶部了嗎?”楊東平答道。
“那戶部又是誰的地盤兒?”多保問道。
“你小子明知故問是不是?當然是咱們和珅和中堂了!”楊東平雙手抱拳,朝着什剎海方向打了個拱,那態度,對和珅好像還挺尊敬。
“多保,你小子問這些幹啥?到底是個啥意思?”看着多保跟楊東平這兩人一問一答的鬧神秘,旁邊一羣人也忍不住問了起來。
“啥意思?哼哼,咱們都是歸和珅和中堂管的。那們你知道剛剛那穿便衣的是誰麼?”多保突然神秘一笑,朝衆人問道。
“誰呀,難道你認識?”道。
“也不算認識,只是以前偶爾見過兩面,那時候我還小,纔剛十八歲!……”
“少他娘廢話,有屁快放!”楊東平怒道。
“嘿嘿,既然楊頭兒你着怨,那我就告訴你。那位,可是和中堂府的座上客……當年名聞京城,精品人生的頭任大掌櫃,幾個銅錢三天翻了五百倍,一出手就嬴得滿城京酒樓掌櫃想哭鼻子的‘金點子’,如今空手白話就套下半個緬甸的‘黑心荷花’,睚眥必報、出手要人命,玩死兩個巡撫,幾十名甘肅官員的原戶部新疆司主事何貴何敬之……楊頭兒,回家準備準備吧,你那位子,我看十有八九要換人了!”多保腰桿一挺,拍了拍楊東平的肩膀,憐憫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