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是“腥羶之地”,天高皇帝遠,又有全國唯一的一員們,尤其是廣州的官員可以上下其手,大發橫財。但是,除去關稅之外,廣東整體的財政收入卻不高,也就是說,在廣東,海關很肥,但官府並不富裕。
何貴身爲布政使,雖然管不到海關,但不可避免的要去了解一些。他的眼光又與衆不同,自然就發現了這其中的一些貓膩。……大清國只想着對那些洋商顯示所謂的“天朝”德威,卻沒有發現,如今的海上貿易,已經有被洋商,尤其是英國人控制的趨勢。而英國人的高明的資本操作手段,又是保證本身盈利,並減少銀元輸出的有效保證。
清政府不願意以官府跟自己眼中的夷人進行交易,認爲那是有失身份,所以,就把這“綏懷遠夷”的任務交到了十三行的行商手裡。於是十三行與英國人的東印度公司之間的交易,就成了兩種性質完全不同的商業資本的對壘。何貴自然知道東印度公司所代表的是英國金融資產階級的商業資本。而且,東印度公司不僅僅是一個商業強權,而且還是一個軍事的和擁有領土的強權。數十年前,它在印度擊敗了荷蘭、法國的殖民勢力之後,奠定了殖民帝國的基礎,開始把對印度財富的掠奪同對中國的經濟侵略合爲一體。它在廣州的通商機構,在這段期間也日臻健全。公司大班結束了從前只負責自己那一條船的做法,而結爲一個團體;何貴還了解到。東印度公司地倫敦董事會居然還專門任命了名大班,組成所謂“監理會”,全權裁決對華貿易事務。公司的澳門賬房也開始行使銀行的各項職能,他們可以直接開出倫敦董事會和孟加拉的匯票;並採用多種資金週轉辦法,將港腳散商銷貨所得供它利用,於是印度的資源變成了英國對華貿易的財源。東印度公司無需再從英國本土向中國輸運銀元了。公司賬房還通過控制匯率,牟取暴利。何貴通過數月的調查,發現。僅去年一年。東印度公司簽發總數爲三百多萬兩銀子的各種匯票中。就淨獲利二十餘萬兩白銀——這只是控制匯率地所得。而更讓何貴注意地是,它還對中國行商簽發所謂地“轉賬票”。英國商人財務拮据時,就憑藉這種辦法,把購買茶葉欠下的款項轉移到出售印度貨物給中國商人的債權人名下,輕輕鬆鬆的就避免了欠行商的債務。雖然這好像只是一種簡單的財務轉換,但是,其中複雜的操作手段卻使得這成爲了一種掠奪性貿易地牟利手段。東印度公司根本就不需要投入多大的資本。就能從中獲取暴利,爲自己在東亞的貿易之中墊定雄厚的基礎。
而相對於英國人的以商業資本支配權力,十三行的行商們卻不得不承受着被封建權力支配的壓力!清廷爲了自己的所謂泱泱天朝地面子,嚴禁行商對洋商地行爲採取任何自衛措施。只知道通過貿易增加國帑收入;而對於本國商人的經濟利益卻根本不屑一顧的。因爲在清廷那些掌權者眼裡,這種行爲是在計較錙銖之利,有傷體統,其迂腐之態暴露無遺。而由此,何貴只能十分悲哀地發現。清政府有防範外夷的規章。卻無保護本國貿易的政策;有對欠課行商嚴厲制裁的法律,卻無維護中國商人經濟利益的措施。重本抑末、閉關鎖國的程度之深,同資本主義的重商主義根本無法同日而語。因而。在清廷嚴密的控制之下,十三行只是在對天朝效忠,保證封建國家稅餉方面是統一的機構;在與外商的交易中,又不過是各自爲政的十分鬆散的組織,甚至連歐洲中世紀商業公會具有的那種保護自身經濟利益的規章都沒有。毫無疑問,中國的封建商業資本集團在西方資本主義縝密的商業組織和雄厚的資本面前,自然是是不堪一擊。
而最讓人感到難以忍受的,就是在洋商資本越來越強,並逐漸改變傳統的交易方式,利用本身的雄厚資本對中國行商進行打擊的時候,官府依然認爲是行商在“苦累夷人”。
就像現在,乾隆五十年還沒過,富勒渾推行保商制度所選中的五家保商之中,就已經有兩家因爲洋商不守合同而不得不負起了連帶責任,受到了官府的課罰,傾家蕩產之後不得不退出十三行。而那洋商呢,只是受到了一點兒申飭,換個名字照樣來進行交易!
……
“也就是說,行商雖然表面上一個個都很有錢,可是,自從保商制度之後,他們要同時替自己與洋商繳納兩份兒稅銀。洋商撒野不交,他們得不到官府的支持,就沒什麼辦法,只能自己認栽……這種情況下,行商就不得不去仰望着洋商的鼻息!略有爭執,行商就要吃虧!這哪裡是做生意?根本就是把人往火坑裡推!我堂堂大清子民,都快要被一些夷人當成可以任意欺侮的奴才,而我大清朝廷,在那些洋夷口中,也成了‘一羣由蠢貨、笨蛋、傻瓜與自大狂所組成的機構’!”
何貴在給和珅的信裡這樣寫道,言辭可說是十分激烈!同時,他還將東印度公司所掌握的力量對和珅做出了具體的說明:成立已經將近兩百年,擁船數千艘,擁有國家所授予的宣戰權,佔據着整個印度,即古天竺,奴役着那些的上萬萬百姓……等等。
而透露這麼多真的或者是假的東西,他的目的卻只有一個,就是希望這些東西能夠刺激到和珅,並且通過和珅,使清廷在廣東這種對外貿易上做出哪怕一點小小的有利於中國商人的改變!和珅雖然是一個奸臣,是小人。但何貴相信,在這種事情上,他有理由站在自己一方!
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何貴以前給和珅寫過不少信,但從來都沒有如此的激烈過!而他以往地表現,也讓和珅認爲他不會欺騙自己……至於增加關稅方面,對清
庫收入又大有好處,還可以大大減輕和珅所受到的壓這位未來的貪污之王還真就幫忙了。
而比起何貴來。和珅更加了解乾隆。也更加會說話,又是趁着乾隆因爲那一千四百多萬兩銀子的花銷以及後續所需資金而鬱悶無比的時候進言的,又列舉了一些所謂的“事實”,並在奏章之中隱晦地提及了一些如今財政困難,國庫收入每況愈下地情況。終於,在這一系列手段之下,乾隆心中地那份敏感神經被觸動了。
……
“……洋夷萬里而來。所謀者利也。朝廷爲撫育四夷,不與其計銖之利,僅取毫釐爲稅。然洋夷不知感恩,竟以朝廷可欺而致誹謗。此大不敬也。朕本意封閉海關以懲,然念四夷來朝亦有心誠者,故不行此!……十三行之衆,因洋商操分撥之權,竟致曲意逢迎。實有損朝廷付其綏懷遠夷之重任。亦失朝廷之威德。故此……”
“皇上說什麼?”傳旨太監頓了一下,富勒渾仗着身份,擡起頭來問道。乾隆降旨。也沒說要專門給誰,但官場上的信息傳遞速度極快,聖旨還沒到江西,整個廣州的官員就已經幾乎都知道這一次的聖旨事關重大。所以,差不多全都來了。就算明知沒自己事兒的,也想過來看看熱鬧!於是,聖旨到達的這天,總督衙門裡大大小小地跪了足足二十多號穿補服的。
“故此,朕決意,着兩廣總督富勒渾,廣東水師提督和琳,廣東巡撫孫士毅,廣東布政使何貴並海關監督額森特五人,重組十三行,並商討提高海關稅率一事,一月之內,將結果報之朝廷!”
“皇上要我們五個重組十三行?”終於唸完了,富勒渾代表衆人接下了聖旨,一衆廣東官員站起身來之後,海關總督額森特首先就衝上來向那太監問道。
“這位大人,咱家只是按聖旨上說地念……”那太監年紀並不大,雖然是個太監,卻身材高大,頗顯孔武之象。想想也是,從北京到廣東,路途遙遠,要是派個年紀大、身體弱的,聖旨還指不定猴年馬月才能送來呢!
“海關事務一向是歸我和制臺大人管理,加一個水師提督也就罷了,憑什麼把巡撫、布政使也拉進來?”額森特又大聲問道。
“原來您就是海關監督額大人!”那傳旨太監腦子也快,從額森特的話中立刻就把對方的身份給辯認了出來,當下就是一拱手,可話裡的內容依然不變:“奴婢只是一個跑腿兒的,只是按聖旨上寫的念,其它的什麼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你們總該知道了吧?孫大人,何大人?”額森特冷哼一聲,又把目光對準了孫士毅跟何貴兩人,神態咄咄逼人。其餘一衆官員看到這情景,紛紛後退了兩步,然後就一個個饒有趣味地看着三人。衆人都知道,額森特雖然是海關監督,但此人全無精明之態,平時表現出來地只有八旗子弟的貪婪與蠻橫!自到任之後,就一直視海關爲自己的禁婪,不許別人插手,就是富勒渾這兩廣總督有時候也敢頂。如今乾隆降旨要他與另外四人一起重組十三行,並調整海關稅率,自然是犯了他地忌。這傢伙不敢說乾隆什麼,富勒渾又是上司,自然就把火氣撒到孫士毅等人身上了。
“額大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想質疑皇上的聖旨嗎?”和琳看到額森特的模樣,邁步走到孫士毅跟何貴兩人中間,出聲問道。
“哼,就知道你們三個人是一塊兒的!”額森特下巴一揚,對和琳竟是絲毫不懼,“你不就是仗着有個當軍機大臣的哥撐腰嗎?別以爲那多了不起。爺們兒還真不在乎!”
“你說什麼?”和琳面容一僵,怒道。
“老子說什麼你自己清楚!”額森特冷哼道。
“額大人不在乎誰都沒關係,這裡也沒有誰會仗勢欺人。可是,皇上的聖旨你總不能不在乎吧?”孫士毅伸手攔住了和琳,又拈着鬍子對額森特說道。乾隆讓他們“三人幫”一起跟富勒渾還有額森特商討重組十三行並提高海關稅率一事,確實都是和珅幫他們爭取來的。一來,是因爲他們就在廣東,便於就近了解情況;二來,先前寫給和珅的信並不只是何貴的那一封,三個人都有份兒,而且三人聯手應對富勒渾跟額森特也好辦些,三比二總比和珅要獨自面對其他三名軍機大臣的境況要好得多!而第三麼,則是和珅希望他們三個的表現能將富勒渾跟額森特給壓下去!
“孫士毅你少羅嗦!誰說老子不在乎聖旨了?可老子就是不願跟你一起辦事兒……老子這就去寫摺子,請皇上收回旨意。你們自己玩兒去吧!反正,這海關的事情,你們就是別想插手!”額森特從鼻孔裡哼出兩股氣,橫蠻地說道。
“額大人是海關監督,與本撫等並無所屬關係。你想做什麼,本撫也不感興趣……只是本撫要提醒你一句,皇上只給了我們一個月的時間!就算你寫了奏摺呈上去,皇上又馬上批覆,等摺子回到廣東的時候,時間也差不多了!”孫士毅微笑着說道。
“那又如何?”額森特一揮手,“老子纔不管那麼多,反正海關上的事兒,就只由兩廣總督跟海關監督管,這是規矩。”
“那你就抱着你的規矩過日子吧!”和琳冷哼一聲,也不管這裡是總督衙門,富勒渾這主人正滿臉陰沉地呆在旁邊,當場便拂袖而去。而孫士毅、何貴兩人卻是規規矩矩的向富勒渾抱拳行禮之後,才聯袂走了出去。
“制臺大人,你看他們這囂張勁兒……”額森特看着三人的背影,又向富勒渾說道。“你懂個屁!”富勒渾突然破口大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