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必須承認,先前我們過於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以致錯誤的估計了目前的形勢。可是,貴方同樣也不能否認,我們現在依然佔據着巨大的優勢,如果這一次的談判不能順利達成的話,我們的印度殖民地固然要受到貴國的巨大威脅,可是,你們同樣也要遭到來自於我們的強烈攻擊!”
經過一夜的商量,具體主要是英國人憋在一起商量,之後,談判再次展開。不過,這一次,馬爾戛尼四人總算恢復了一點兒所謂的紳士風度,沒有再把昨天的狂妄態度拿出來。
“這個沒錯兒。你們確實還在威脅着我們。那麼,我想問一下,你們經過一夜的思考之後,條件有沒有更改?”何貴已經很自然的成爲了清廷一方的主要談判員,阿桂和福隆安雖然坐在他的上手,卻主要只是擔任聽衆一職。
“當然有了更改。”喬治.貢斯再次站起身來宣讀起英方的新定條款:“第一條:自即日起,雙方同時宣佈結束戰爭,雙方關係由戰爭狀態,進入和平狀態。第二條:清國開通港口與我國通商。清國開放廣州、泉州、福州、廈門、寧波、杭州、松江等七處爲通商口岸,准許英國派駐領事,准許英商及其家屬自由居住。第三條:賠款。清廷向英方賠款兩百萬英鎊,合計白銀兩百萬兩。其中,三十萬兩賠償在清國受到傷害的英方士兵,一百七十萬賠償英國軍費。此款項可分兩年交納清楚,倘未能按期交足,則酌定每年一百英鎊應加利息五英鎊。第四條:廢除公行制度,准許英商與華商自由貿易;第五條:釋放我國留在廣東的所有俘虜;第六條:准許英國人進入貴國內陸旅遊、傳教並建立教堂!……”
“呵呵,我以爲你們會修改的更多一點。”何貴稍稍冷笑了一下,“不過那也無所謂,反正這些也不是最後的條款。”
“您覺得我們這六條有哪些需要更改或者重新進行商榷?”馬爾戛尼看着何貴問道。
“先不談這個。其實在昨天我方也擬定了幾項條款,你們要不要聽一聽?”何貴反問道。
“當然!”馬爾戛尼答道。
“那好。你們聽着……”何貴可沒有學喬治.貢斯那麼正式,他只是往椅背上一靠。便開始張口:“我方條款,第一:自即日起,雙方同時宣佈結束目前的戰事,進入和平狀態;第二,英方爲主動挑釁並進攻我沿海諸地進行道歉,並仿照投遞國書的形式懇求我朝皇帝的寬恕;第三,賠償我方白銀五百萬兩,用以賑濟沿海一帶受到英軍侵襲,無法正常生活的百姓,以及補償我朝調兵防禦所需的經費。還有各地軍民在防禦你們地侵襲之中所受到的傷害;第四,交出發動此次戰事的罪魁禍首。交由我國皇帝進行治罪;第五,歸還所有在我國搶掠去的財物,並按每一百兩銀子每年六兩的比重附還利息;第六,爲防止英國。或者歐洲其他國家或地區有人繼續仿照此次衝突形式對我大清沿海造成傷害。你們必須割讓在星加坡附近的殖民地檳城與我大清,以便於我國在此地佈置防禦,並保證不在馬六甲海峽以東以任何形式進行殖民;第七,不得以任何形式進入廓爾喀等與我國西藏毗鄰的地區或者國家,亦不得未經我國朝廷允許,擅自派人進入我國任何一片疆域,否則以侵犯我國領土而論,且進入我國領土的人員,我方各級官府均有權以任何形式進行處置。包括處決;第八,英方在通商、航海、關稅、公民法律地位等方面給予我大清國民不低於現時或將來給予任何第三國的優惠、特權或豁免待遇,亦即最惠國待遇;第九,英方未經我方允許,不得擅自招回在我國進行服務的英方人員!”
“小子。林雷你還真狠!”看着聽到這些條件之後便不住交頭接耳地馬爾戛民等人。阿桂輕輕靠到何貴的耳邊說道。他還沒想到過談判居然能這麼提條件。要知道,雖然何貴先前用話暫時嚇住了馬爾戛尼那些人。可事實上是什麼情形他又怎麼會不知道?他還以爲何貴今天會見好就收,可沒想到這小子居然還敢反要賠償。這種硬充氣勢地他還真沒見過,正兒巴經的沒見過!
“這可不是我狠,只是有樣學樣。而且,這也算不得什麼。您沒看到,這些英國人根本就不在乎,他們早料到了!”何貴偷偷指了指對面,微笑着說道。
“看他們的樣子恐怕還真是如此。看來這幫英夷也不簡單!”阿桂順着何貴的手看了看神色如常地馬爾戛尼等人,頓時十分驚奇,這些條件要是放在他地頭上,甚至就是大清周邊隨便的一個藩國的頭上恐怕也會覺得十分委屈,脾氣差一點兒的使者恐怕還要暴跳如雷,怎麼這昨天還狂妄無比的英國人反倒這麼泰然自若?
“他們會不會有什麼陰謀?”福隆安也湊過來問道。他也覺得英國人的表現很讓人拿捏不準。
“福中堂您多慮了!據我所知,在歐洲,國與國之間的談判向來都是這樣高拿輕放!那可是真正的漫天要價,坐地還錢。”何貴笑道。
“真有這樣的?”福隆安皺着眉頭,同時帶着一臉地疑惑把腦袋縮了回去。如果這些洋夷都是這麼談判的,那他昨天聽到人家提出來的條件之後所表現出來的模樣可就丟醜了!可既然早就知道這些,何貴這傢伙幹嘛不早說?難道就是想讓老子出醜?福隆安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想法正確,忍不住暗暗罵了何貴幾句“混蛋”!
“何貴閣下,您所說地這九項條款,我們目前所能確定接受地,只有第一條!”終於,英國人商量完了。馬爾戛尼微笑着向何貴說道。
“那剩下的幾條就需要商量嘍?”何貴反問道。
“不。剩下地八項條款之中,第四、第六、第七、第八以及第九條也都沒有商量的餘地!因爲在第四條之中所要求的此次貴我雙方交戰的最直接發動者,正是我本人以及使團艦隊的指揮官亞當斯少將,我們不可能將自己送上審判席;而第六到第九條之中所要求地那些,我們也沒有權利答應!”馬爾戛尼十分坦白地說道。
“這個我早猜到了。你們畢竟只是一個殖民地派出的使團。或許是接受到了你們首都方面的命令,可是,權利肯定沒有正式的政府代表大。不過,既然你們無法答應我所提出的這五條,你們所要求的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六條也就沒有可能繼續商量下去了!”何貴笑道。
“閣下您真會開先笑。我們總共只有六個條件,這後面的五條您一條也不答應商量,那我們還談判什麼?”喬治.貢斯問道。
“當然是商量我方所提出的第二、第三、第五這三條款項!”何貴攤開雙手,笑道。
“閣下,您顯得很沒有誠意!”巴羅說道。
“不,事實是你們沒有誠意。你們不要忘了。你們一共對我們發動了兩次侵襲,說得嚴重些。就是侵略!每一次,我們都只是被動迎戰。可是,什麼時候開始,侵略者反倒有權力要求賠償了?你們英國人可是很講禮貌的紳士。怎麼會這麼蠻橫?別忘了。在先前,我們的皇帝陛下可是十分寬宏地將上一次侵略我國的英國水兵都放了回去,你們難道還不滿足?難道,英國是一個有強盜傳統地國度這個傳聞是真的嗎?”何貴大聲地反駁道。
“……釋放?閣下,你所謂的上一次的釋放是馬爾戛尼勳爵用他尊貴地孟加拉總督地雙膝的彎曲換回來的!”中校庫克大聲說道。
“很抱歉!中校先生,你所說的這一點——我否認!”何貴冷冰冰地說道。
“可那是事實!”庫克叫道。
“事實是,按照我國的法律,那些侵略我國的英國水兵,早就應當被送上斷頭臺。然後被劊子手一刀砍下他們的腦袋!”何貴冷哼道。“你……”
“你什麼?……只是砍下腦袋已經是優待了。你知道嗎?按照我國的法律,罪大惡極者,將被用網孔最小的魚網覆蓋全身,然後被劊子手沿着網線一刀一刀地凌割碎剮,整個行刑過程將進行三天三夜。在劊子手一邊割肉一邊給受刑者上藥。在剮完第三千六百刀之前,受刑者還不能死!我國的國民稱這種刑罰爲凌遲。而像你們的水兵那樣無故侵入我國的。不僅是藐視我國的尊嚴,也是對我大清地嚴重挑釁,完全符合這種刑罰地施行要求!你們難道不覺得,他們能夠活到現在其實是一種很大的幸運嗎?”何貴陰沉着臉問道。
“你們……你們太野蠻了!”庫克被何貴嗆得忍不住嚥了一口唾沫。他還是頭一次聽說這種刑罰,三千六百刀呀,這得怎麼割?閉着眼睛想想,一個沒有皮,血肉模糊地人形物體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樣……他強忍着把那難受反胃的感覺壓了下去。
“野蠻嗎?我覺得你們還是應該先想想你們自己!”何貴冷笑道。
“我一直認爲,您對我們大英帝國有着非常固執的偏見。現在,我確定了!不過,我們這一次進行的是一場非常嚴肅的談判,我希望您不要將個人感情加諸進來,那樣的話,我認爲會影響我們的談判進程,乃至最終可能達成的結果!”馬爾戛尼盯着何貴,非常嚴肅地說道。
“勳爵閣下,我勸你還是先管管你們的中校先生!”何貴不在意的擺了擺手,笑道。
“我會的!”馬爾戛尼微微嘆了口氣,又鄭重地說道:“閣下,我希望你能將你們的要求再降低一些。同時,答應我方的通商請求!否則,這場談判將無法進行。”
“可以答應你們的通商要求,但是,做爲交換,你們必須仿照投遞國書的形式,重新進京向我國的皇帝陛下請罪,尤其是你。勳爵閣下,你必須走這一趟,而且必須再次行三跪九叩之禮。另外,你們還必須賠償四百五十萬兩白銀!而通商口岸,也必須由我方確定個數與地點!”何貴說道。
“我可以再去一趟北京,但你們必須保證我的人身安全與人格不受侮辱。另外,我們不能做出賠償。因爲,我國士兵在你們的國家遭受到了非人的折磨,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摧殘!”馬爾戛尼答道。
“這不行。賠償是必須地,因爲你們一直都是以侵略者的身份來到的我國……”
“這兩次的衝突都是你們自己造成的。主要責任者就是你們的廣州公行,也就是十三行。所以。如果你們堅持要求我們賠償,就必須解散公行,以答應我方的第四條要求做爲交換!”
“絕對不行。衝突的責任方從來都是你們英國人。而且,公行制度是我方的既定政策。如果非要改動。你們就必須答應我方的第六條,割讓檳城!”
“不行。我們已經說了,我們沒有這個權力!”
“只要敢拿起筆來,我就保證你有!”
“你們想造成既成事實然後逼迫我國政府同意?那我告訴你,這根本就不可能!”
“無所謂。只是你們不同意這一條,又打算用什麼來換取公行制度地取消?”
“我們可以取消第三條,即要求你們對我國在北京受到傷害的海軍士兵以及我方艦隊此次行動地軍費進行賠償的那一條!”
“我可以當你沒說這句話。再換一個吧。不然我們還會談不下去!”
談判終於進入了正軌,何貴幾乎是一人獨鬥英方馬爾戛尼、喬治.貢斯與巴羅.柯蒂維三人,只是偶爾從阿桂或者福隆安那裡再接收到一點兒所謂的朝廷的意思。而阿桂跟福隆安也總算見識到了什麼纔是真正地脣槍舌戰。比起以往在朝廷上地那些黨爭。或者那些文人雅士之間的詩籌唱和、經文之論,這場在陽澄村的嘴戰讓他們大開眼界。雖然何貴與馬爾戛尼等人的討價還價顯得有些市儈,但兩人此刻誰也沒有這種感覺,因爲雙方你來我往,每一句話都有可能代表着巨大的疆域。或者是幾十萬乃至上百萬的金銀。甚至是某一方今後數年乃至數十年的政策或者國家與將士們的尊嚴,這些東西可都是實實在在的。不管哪一項,誰敢說不重要?誰要敢說這樣市儈,他們兩個現在就敢當場剁了那傢伙。所以,即便只是旁聽,他們也不敢有絲毫分心,生怕何貴嘴巴太快,一下了就把什麼東西給弄錯了,而同時,他們又大感刺激過癮,對何貴地見識與能力再次刮目相看。
就這樣,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阿桂跟福隆安卻被眼前的談判刺激的精神高昂,而正當他們想要繼續見識這種“毫無謙讓之德,毫釐之爭亦不放鬆,爭執之言如真刀真槍般犀利”的談判風格地時候,卻突然覺得兩隻耳朵裡變得寂靜了下來。兩人茫然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原來何貴他們已經談完了!
“還真快!”阿桂兩人看了看外面依舊大亮地天色,都暗暗心道。不過這樣也好,談判越快結束就越符合朝廷的利益。畢竟,雖然朝廷已經盡力封鎖了消息,可民間地傳聞依舊可怕。早幾天宣佈英夷已經退卻比延遲幾天甚至個把月宣佈所達成的效果是不同的。
“現在就定約簽字嗎?”
馬爾戛尼的問話又傳了過來。不過,這一回,這位英國勳爵的目光不再如先前那樣一直盯着何貴了,而是對準了阿桂。
“該怎麼着就怎麼着吧!”阿桂在笑,只是這老頭的笑容卻微微帶些苦色:“……呵呵,老夫還是頭一次被人逼着籤這種東西。”
“……老中堂,這字還是我來籤吧!”福隆安突然說道。阿桂說的沒錯,雖然根據剛纔聽到的內容,雙方達成的協議確實達到了乾隆“不失尊嚴”的要求,清廷也只是需要開放通商就可以了。可是,畢竟這一次的談判是被人用武力逼迫着來的,這個字如果簽了,絕對將是一生的污點。阿桂一輩子英名遠播,實在是相當不宜,他本身就沒有過什麼武勇之名,所以就打算爭過這個定約權,以此來彌補跟阿桂之間的那一絲裂痕。
“這場談判從開始就一直是我在說話。最後也當然是我代表朝廷簽訂!你們爭什麼?”何貴突然插進來,毫不客氣的對阿桂跟福隆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