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0年的新年剛過,倫敦的街道兩邊還堆積着厚厚的,灰白色的骯髒的雪堆。上午九點鐘左右,一輛公共馬車在距離博爾頓-瓦特公司的門口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一個大塊頭年輕人縮着脖子從車上下來,因爲寒冷,他一手拉緊了身上的稍微小了點的薄棉襖,而他的另一隻手則提着一口大箱子。因爲沒帶手套,他的手凍得通紅。
這個人四處張望了一下,看到了博爾頓-瓦特公司的招牌,於是他凍得通紅的臉上便露出了老虎看到了獵物一樣的笑容,然後他便提着那個手提箱,大踏步的向着博爾頓-瓦特公司的門口走去。
博爾頓-瓦特公司,看看這個名字,我們就知道,這是蒸汽機的改進者,第一次工業革命的開啓者詹姆斯·瓦特的公司。當然,瓦特先生只是這家公司的第二股東,第一股東是博爾頓,他擁有包括專利權在內的公司三分之二的股份。
那個年輕人走到了博爾頓-瓦特公司的門口,用不太熟練的,帶着很重的口音的英語對站在門外,同樣衣着單薄,凍得鼻子通紅的侍者道:“我是來和博爾頓先生,以及瓦特先生談一個大買賣的。事先我們已經約好了時間的。我叫葛朗臺。”
那個侍者帶着懷疑的神色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葛朗臺一番。今天上午會有一位性葛朗臺的法國富翁來訪。這件事情,侍者是知道的。只是在此之前,他一直盯着路上跑過的那些帶着暖爐的豪華四輪馬車看,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個自己提着箱子走過來的人。如今,這個看起來穿得比自己還要寒酸的傢伙,真的是博爾頓先生說的那個“法國富翁”?
不過既然這個人說他自己姓葛朗臺,而且他說的其他信息也都對得上。那侍者自然不能因爲他穿得像個飄在倫敦的蘇格蘭窮光蛋,就將他拒之門外。於是他微微有點遲疑地道:“葛朗臺先生,博爾頓先生和瓦特先生都在等您,請您隨我來。”
侍者一邊說,一邊伸手推開門,同時習慣性地伸出手準備幫葛朗臺拿箱子。
“啊,這個箱子裡面的東西很重要,而且也重了一點,還是我自己拿吧。”葛朗臺謝絕了侍者幫助。他跟着侍者走進了公司。
然後在侍者的帶領下,沿着臺階走上了二樓。在上臺階的時候,他把臺階踩得咚咚亂響,弄得侍者都忍不住微微地皺了皺眉頭,順便在心裡給這個法國佬貼了張“粗坯”的標籤。
葛朗臺跟着那個侍者走到一扇門前面,侍者輕輕地敲了敲門道:“博爾頓先生、瓦特先生,葛朗臺先生來了。”
“請進。”從裡面傳來了這樣的一句。
於是侍者便拉開門,門一開,一陣暖風就撲面而來。葛朗臺走了進去,看到兩個老人正從沙發上起身向他表示歡迎。
“您就是葛朗臺先生?請坐到這邊來吧,這裡距離壁爐更近一些,更暖和一些。”那位更年長一些的人開口道。
葛朗臺便提着手提箱,走到那個靠近壁爐的沙發椅坐了下來,將箱子放在腳邊,同時侍者給他端上了一杯紅茶,放在他旁邊的小茶几上。
“謝謝。”葛朗臺說,然後他端起紅茶,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這樣我暖和起來了,真見鬼,倫敦這地方太冷了,我從旅館出來,才一眨眼功夫,就被凍得喘不過氣來。這裡的冬天真是太冷了!”
“倫敦其實還好,詹姆斯的家鄉還要更冷一些呢。不過還是你們這些南方人好,家鄉永遠那麼溫暖。”那個年長者笑道。
接着他便介紹起來自己和另一位老人。
“我是公司的老闆博爾頓,這是我的合夥人和朋友瓦特。”
於是葛朗臺也便向他們介紹起了自己。
“葛朗臺,法國洛林鋼鐵公司的股東之一。我受到公司董事會的派遣,希望能和貴公司達成一些生意上的合作。如果這次合作愉快,讓我們都賺到了大錢,我們也希望我們的友誼能夠一直持續下去。”
三個人便又寒暄了幾句,然後博爾頓便問道:“葛朗臺先生,就我所知,貴公司是軍工聯合體的一部分,軍工聯合體有自己的蒸汽機生產商。是什麼原因使得貴公司打算和我們合作,而不是與同樣屬於軍工聯合體的波拿巴蒸汽動力合作呢?”
“這裡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原因。”葛朗臺回答道,“波拿巴蒸汽動力的蒸汽機最初是爲了海上的需要設計的。就我所知,他們爲了達到極端的性能,付出了非常大的代價。嗯,我指的是,他們的機器雖然很好,但是價格卻過分的昂貴。而且涉及到很多高度保密的技術。”
葛朗臺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道:“我相信,兩位先生,尤其是瓦特先生這樣的大科學家,一定對波拿巴蒸汽動力的蒸汽機很感興趣,但是即使兩位,估計也沒有看到過波拿巴蒸汽的蒸汽機的實物吧。老實說,我也沒見過。不過我知道軍工複合體用了很多手段,將那種蒸汽機的鍋爐壓力提高到了你們所出售的產品的一點五倍左右,所以使用它的船隻,在航速上無與倫比。而且他們的機器,同樣的馬力之下,體積更小,也更節省煤炭。您知道,船上的空間有限,能少帶一些煤炭,就可以多帶一些貨物,能以更快的速度航行,就能多跑幾個來回,這本身就帶來了很大的利潤。
但是任何提高都是有代價的。就我所知,這種蒸汽機無論是製造成本,還是維護成本和維護時間都要比通常的蒸汽機高很多。也只有走私船以及海軍這種擁有極高的利潤或者因爲其他原因對性能有極爲苛刻的要求的用戶才願意接受這種昂貴的玩意兒。而波拿巴蒸汽動力目前的策略依舊是死死地抱住海上需求的大腿,他們目前並沒有能力向貴公司一樣爲我們提供通常使用的,低運行成本的蒸汽機。”
博爾頓和瓦特相互看了一眼,如果這個法國人似乎是不太經意之間說出來的消息比較可靠的話,那麼波拿巴蒸汽動力顯然走的不是通用動力的道理,對於他們的企業的威脅相對來說就下降了很多。當然,這個法國人說的,也不一定全是真的。
“那麼貴公司打算向我們訂購一些什麼樣的蒸汽機呢?”博爾頓又問道。
“我們現在需要一種特製的特大號的蒸汽機。”葛朗臺說,“比以前你們以前建造過的任何一部都要大很多的。”
“具體要有多大?”瓦特問道。
“能有多大就多大。最好一臺就能有一萬馬力。”葛朗臺說。
葛朗臺的這個要求把瓦特嚇了一大跳:“葛朗臺先生,你們怎麼會需要這樣大的蒸汽機?恕我直言,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麼樣的工作需要這樣大的動力。”
“發電呀。”葛朗臺說。
法國人已經有了電動機,並且開始在他們的農村水利建設中大量使用電動機,並且因此導致整個歐洲的銅價飛漲,而且最近整個歐洲大陸,包括法國在內都將銅炮換成了鐵炮,這種事情,英國人自然也知道。只是電力相關的很多東西因爲被法國人設定爲“軍用技術”,而不得出口,所以英國人只聽說了這東西,卻還沒有實際使用過。
“有了電動機,以前需要用一個個的小蒸汽機解決的東西,變都可以用電動機來解決了。所以我們現在只需要在發電的地方使用一臺或者一組超大型的蒸汽機就可以了。嗯,在目前,發電機組和電動機還在技術控制之下,而且受到原料的限制,還只能在法國的幾個有限的領域使用,但我覺得,它們遲早會被推廣到更多的部門和區域。因此,瓦特先生,就在不遠的將來,所有的中小型蒸汽機,除了船上用的那種之外,都會失去生存空間。所以,我建議貴公司最好提前準備,將力量都投入到超大型蒸汽機的研製上。作爲發電的動力的超大型的,能長時間持續工作的蒸汽機纔有未來。”
說到這裡,葛朗臺便從身邊的手提箱中拿出了一份文件,遞給他們:“這是我們對這種蒸汽機的相關的技術要求。”
瓦特接過了這份文件,低下頭,細細地看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擡起頭來,帶着滿臉的困惑和遺憾的表情道:“你們對於性能的要求太高,對於可靠性的要求更是太高,而這兩樣要求還存在衝突。而你們給的價錢……雖然我不想說,但是我得承認,無論是從技術上,還是從成本上,我們都沒有能力接下這樣的單子。而且,我敢肯定,全世界也不會有第二個廠家能接下這樣的單子。所以我建議,貴公司最好能重新考慮一下這些要求。”
“如果我們能向你們提供大量的低成本的鋼材呢?”葛朗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