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間聽得見亨同的脖子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嘎吱”聲,他艱難的扭過了頭,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大班臉上,生出些同情的神情。
“愛德華先生”,亨同有些詫異的呼喚道:“你怎麼啦?”。
聽到了亨同的呼喚,愛德華忽然自失的晃了晃頭,這辰光聽到臉上浮現出了濃重的憂色,“鄙人有些擔心”,他緩緩的對着亨同說道。
“愛德華先生您有何擔心的?”,亨同納悶的問道,他的目光之中流露着不解。
“聽說這位華界的大批大亨頗爲自負,尋常辰光常常說要用實業拯救他的大清國”,愛德華深沉的說道,他的目光隨着心頭的擔憂而越發的凝重了。
“未必徐潤立就會輕易的就範”,愛德華說到這裡,“哦”,他不禁吁了一聲,更加的流露出了不放心的意思。
“愛德華先生,您是說這位華界地皮大亨還有東山再起的意圖”,亨同驚訝的嚷嚷道,他的興頭隨着這一聲驚歎已經蕩然無存了。
這辰光愛德華回過頭來,他顯然聽到亨同驚訝的話語,更清楚這位祖籍得力手下情緒的低落,就像那辰光所有的洋人一樣,他的嘴角浮出了洋洋的笑意。
“華界有句話說,成事在天,謀事在人”,愛德華忽的語調高昂了起來,“上帝也站在我們一邊”。
“親愛的亞拉伯罕,難道你還看不出這一點嗎?”,愛德華口氣活像個傳教士一般,宣示着西方神靈降臨到了遙遠的東方,是要給這裡的人們帶來福音的。
這辰光旁邊的愛德華看了看神情忽然低沉的亨同,緩緩的說道:“上帝會保佑每一個他的孩子的”,暗影中看不出他流露出的神情。
聽到這裡,亨同的神情令人意外的有些落寞,“真是世事難料,想不到尋常辰光呼風喚雨的徐老前輩,竟然也有這一天”,他的神情因爲心事的沉重而更加的陰鬱了。
或許
很多年後,這位野心勃勃的、正在崛起的上海灘房地產大鱷會想起這樣的一個時刻,他的前輩、華人地皮大亨徐潤、徐潤立劃破黃浦江上空,留下的最悲壯的一道軌跡。
“萬能的主啊”,亨同並沒有立刻回答愛德華的詢問,而是莊重的在胸前劃了個十字,“保佑您的孩子吧”,他的話音在裝潢考究的屋裡迴盪着,一頭撞上了懸掛在牆壁上的建築圖,然後這才住了聲。
過了一陣子,上海灘上的夜色越來越深沉了,就在公共租界山東路一所寓所裡頭,“位卑未敢忘憂國”,這辰光傳過來一陣感慨聲,這是徐潤的聲音。
“如今這些洋人越發的強橫了”,徐潤昂起頭慨然長嘆道:“事定猶須待闔棺。天地神靈扶廟社,京華父老望和鑾”,吟唱到了這裡廂,朦朧的燭光下,他的投影顯得十分的寂寥。
“鄙人去說輪船招商局的事體,誰曉得都盯住了徐某的地皮不放”,說到了這裡,徐潤忽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一碼事歸一碼事,都搭錯界了”,他苦惱的自語道。
可以想見當這位華人地皮大亨前去的辰光,像新老沙遜洋行這些上海灘上的地產大鱷們,對於徐潤是怎樣的趨之若鶩。
又可以想見這位頗爲自尊的華界地產界的旗杆,在那或威*利誘、或信誓旦旦、或花言巧語之間,何其無奈的周旋着。
“可嘆、可恨”,徐潤越發的話語低沉,“都是眉叔要自告奮勇,哪裡曉得這些上海灘上的洋人們尋常辰光都講漂亮話,到了節骨眼上,都是滑頭”,一邊嘟囔着,“哼哼”,他不禁嗤之以鼻。
“若說鄙人自從進入寶順洋行那辰光,看見了多少洋人們仗勢欺人的事體”,徐潤義憤的說道:“真是弗歡喜”,說着、說着,他的眉頭皺緊了。
“從那辰光開始,徐某就暗暗立志要實業救國,等到大清國強大了起來,讓洋人們不敢小瞧了阿拉華人”,徐潤
一邊說着,一邊興奮的在這間賬房裡頭徘徊起來。
“莫道前途艱難,逆水行船心猶在”,徐潤說到這裡,神情愈發的振奮,“今朝上海灘上的洋行們忌憚法蘭西勢力大,紛紛的退避,不過在鄙人看來,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他激昂接着說道。
這辰光一位僕人小心的走了過來,“老爺”,他低聲的對着徐潤稟報道:“新沙遜洋行的找買辦求見”。
聽到趙伯韜登門拜訪,徐潤心頭不禁驚訝的叫道:“竹園也要來談地皮的事體?要曉得在他的背後可是上海灘上地皮市場一手遮天的沙遜家族”。
想到這裡,徐潤的臉上已經流露出了深深的疑惑,顯然他對於趙伯韜的到來有些出乎意料。
這辰光旁邊的僕人恭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等待着他發話。
“來的好,鄙人正要去尋他”,徐潤一對深沉的眸子一轉,“鄙人倒要看他是虛張聲勢,還是真心誠意”,他心念一動,決定會一會這位同胞。
“快去請進來”,隨着徐潤一聲快人快語,很快趙伯韜含笑走了進來。
“潤立兄”,趙伯韜的話音揚起,透着一股子熱情,一邊熟絡的對着徐潤拱拱手。
要說起早些辰光趙伯韜和徐潤打過許多的交道,多半是在地產俱樂部裡廂碰碰頭,其中有過皆大歡喜,也有各爲其主、面紅耳赤的辰光。
“竹園老弟”徐潤很豪爽的招呼道,他的口氣顯得十分的大度,說起海派的精髓就是包容,今朝徐潤的話語聽上去就是明證。
趙伯韜聽到了徐潤的話語,先是一愣,緊接着露出了殷勤的笑容,“鄙人冒昧叨擾潤立兄,來的不是時候,這裡先賠禮了”,一邊說着,一邊他又是抱拳對着徐潤賠笑道。
徐潤一見趙伯韜臉上有些忐忑的表情,倒不以爲意,“竹園說到哪裡去了”,他客氣的說道:“儂今朝前來,真是讓鄙人高興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