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同的臉上忽然露出葛朗臺纔有的那種滿足的傻笑,他伸手去夠腰帶那裡,果然鼓鼓囊囊的皮夾子厚實得要他張開老虎鉗一樣的手指頭,才能握緊。
“發財了”,亨同傻笑着,就跟貨真價實的葛朗臺差不多,這傢伙在鴉片上頭搗糨糊,着實很賺了一把,難怪他得意的在車廂裡頭翹起了二郎腿。
所謂日後這位聞名上海灘的地皮商的原罪之一,就源於此了。
“這回得說服所羅門先生”,亨同舒適的靠在長條椅子上頭,“大筆的投入進去,一口要是盤下了這塊地皮,有得鈔票賺唻”,他心頭有個狂喜的叫嚷聲響起道。
亨同你這傢伙,說是有得賺,必定又要做個鼴鼠,暗地裡去搗糨糊了,阿對?
“嘚、嘚、嘚”,隨着心情好得騰雲駕霧般的亨同,那匹馬翻騰起四個蹄子,沿着那一棟棟或四方形瓦頂、或鐵皮頂二層磚木結構的洋樓過去,忽然鶴立雞羣一樣,闖入亨同眼簾的,就是老沙遜洋行大樓了,瞧瞧伊,三層券廊式的磚木結構大樓,除了單拱的券式外,二層兩側的券角下立有兩根塔司幹石柱,三層兩側的券柱式也是十分別致精巧,夾在外灘衆多的二層小樓中間,格外的有臺勢,十分的氣派了。
亨同望着大門上頭的一塊銅牌子,上頭寫在一行自己非常熟悉英吉利國文,DavidSassonandSonsCompany,而這裡正是外灘24號,老沙遜洋行在上海灘的總部。
自從一八四五年遠在英國殖民地印度孟買的沙遜洋行登陸上海灘,這裡就是沙遜家族在遠東的辦公地,主要是經營洋藥,也叫福壽膏,其實就是鴉片,隨後發跡的亨同暗地裡撈了不少油水,這些事體他怎麼會忘記?
難怪亨同一踏上臺階,不由得有種親切感,只見他越走越輕快,轉眼間就消失在橡木玻璃門後面。
三十歲出頭的新任大班所羅門·阿爾伯特·沙遜正在頂樓寬大闊氣的辦公室裡等着他,可是新任這個
說法並不準確,而今所羅門先生已經來到上海灘快四年了,自從自己的外甥愛德華·阿爾伯特·沙遜回去過後,自己就是這裡實際上的大班了。
望上去或許因爲長期在炎熱的孟買生活,使得他的皮膚更大多數印度人一樣,泛着釉紅色的光澤,昏黃的燈光下這張臉上看上去有些黝黑,明顯帶着幾分焦慮,油亮的額頭下,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頗有些緊張的望着腳步輕快的亨同。
“親愛的亨同,快來坐下”,這位沙遜家族的第二代在滬掌門人明顯流露出刻意的熱情,這樣既能讓他不至於失態,也是因爲他十分倚重作爲房地產部門協理的自然情緒流露。
說到這兒,所羅門拿出一罐碧螺春,熟絡的拿起一個英國產的宮廷樣式的茶杯,然後拿起一根銀勺舀出些茶葉來,倒進了杯子裡,最後拿起一把銅壺,滾燙的水隨着騰起的蒸汽在杯子中翻滾着,活像他內心的翻江倒海。
亨同此刻倒不急於打斷所羅門殷勤的舉動,在西方人看來,拒絕是不禮貌的,何況亨同明顯有些居功自傲的意思,更加的想要消受的意思寫滿了他的臉上。
“所羅門先生”,亨同接過來茶杯,禮貌的捧在手裡,剛纔還說是擺擺架子,轉眼間,就換了一副嘴臉,變得十分的恭敬,比起上海灘大舞臺浪向的魔術師還會變化。
藉着騰起的水汽,倆人之間似乎有了一層隔膜似的,不約而同的倆人的目光穿透了嫋嫋的薄霧,對撞在了一起,又飛快的移開。
“親愛的亨同”,到底所羅門先開了口,“如今的局勢你怎麼看哪?”,說到這兒,他目不轉睛的瞧着亨同。
實際上亨同早在和弗朗索瓦打聽消息的時候,心頭已經有了主張,而且從他的臉上就能看出來,“如今外面的局勢瞬息萬變,就像黃浦江邊的潮水一般,誰也不知道啥時候潮起潮落”,亨同的話從口出,已經變了腔調。
狡譎的亨同入鄉隨俗,記住了中國的一句古話,說話留一手,這是
東方的含蓄也好,或者說三十六計中的欲擒故縱也罷,底牌決不能輕易亮的。
何況亨同想要拿捏一下自己的大班啥意思,把脈清爽了,纔好搗糨糊。
這傢伙,拎得清。
“哦”,所羅門一聽,頓時顯得有些吃驚道:“不是聽說法國人增兵安南了嗎?”。
這件事上海灘上鬧的沸沸揚揚的,“聽說巴黎方面決意解決安南問題,連兵艦都開過來了”,所羅門一股腦的嚷嚷道。
認真論起來,所羅門雖說年長,可是城府比起老奸巨猾的亨同起來,距離恐怕有從浦西到浦東那樣的距離。
所羅門有些上火了,他心頭緊張的彙集着自己近幾日蒐集到的線索,“聽說新上任的法國交趾支那艦隊司令孤拔,那可是好鬥的高盧雄雞”,他衝着亨同嚷嚷道。
不管亨同如何反應,自說自話的所羅門表現出來少有的謹慎,他緊張的思考道:“作爲沙遜家族的第二代,如今剛剛在海外開創了一番局面,可萬萬不可半途而廢”,在雄心與理智之間,他揪心的煎熬着。
畢竟年齡不饒人了,所羅門哪裡比得亨同腦袋靈光,這辰光之間對面的亨同不動聲色的觀察着所羅門。
“阿爾伯特先生在上海灘之時,做事十分的謹慎,不知他的堂兄弟行事如何?”,拿上海灘上的話講,這個人識不識相。
至於講識誰的相,還用得着講嗎?
其中的厲害甚大,你這個亞拉伯罕啊,莫非想要把沙遜分行玩弄於鼓掌之間?
這傢伙。
盤算到這兒,亨同索性決定進一步試探下去。
“愛德華先生”,亨同忽然一改剛剛的深沉,話語之中透着一種喜悅,他的身子隨之朝前傾,更加的靠近了所羅門,神態跟他住的亭子間上頭那隻老貓靠近獵物辰光的神情頗爲神似。
“親愛的亨同難道講有啥內幕的消息了”,所羅門眼瞅着賣關子的亨同,心情越發的狐疑不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