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從三十里營房出發,路過醫療站的時候,蘇沐晨站在路邊,正一輛車一輛車地張望。
楊越看到了她,他想和蘇沐晨打個招呼,可是車速太快,他剛剛伸出手的時候,四班的車已經遮擋住了蘇沐晨的身影。
他坐回到攜行包上,有些失落。
周亮坐在對面,緩緩道:“楊越,你知道嗎?她們之中,有人曾經拿下過南丁格爾獎。”
楊越訝然,南丁格爾,護理界的最高榮譽,只頒發給具有非凡的勇氣和獻身精神的醫療人員。全中國加起來,能拿到這個獎項的,不會超過五十人。
張朝封也一臉肅然,“她們還有個外號,叫崑崙女神。”
楊越靠在欄板上,放下了車簾。
鄭書叢的車開得比周亮穩當多了,一路上雖然顛簸,但不至於出人命。楊越特意把防寒帽罩在了頭上,就算再來一次,他也不會碰得頭破血流。
翻過了奇台達阪,車隊穩定在了五千米向上的海拔高度。從現在開始,他們已經超過了雪線,到達了真正的高原。狂風呼嘯着橫着吹,帶着大片的雪花在大峽谷裡來回激盪,嗚嗚的聲音像似衝鋒的千軍萬馬。路面被大雪覆蓋,工兵營開上來的鏟雪車打着刺耳的警笛在前開路,跟進的車輛彷彿寸步難行,在泥濘和暴風雪裡艱難地前進。
過了達阪,周亮又換回到了車廂裡,他出現了高原反應,腦袋疼的厲害。
楊越也覺得耳朵難受,頭暈目眩,胸口發悶,果然上了五千米後,什麼都不對勁了。
周亮在腦袋上紮了根揹包帶,像個坐月子的產婦,他拿出水壺,灌了一口冰冷的白開水,道:“你們知道,這裡叫什麼名字嗎?”
“撒?”張朝封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強烈的眩暈讓他腦袋的反應慢了一截。楊越躺在攜行包上,讓自己稍微能舒服一些。周亮坐在那,嘴脣有些發青。
他指着車簾外,說:“我們現在在峽谷裡行進,這個峽谷,叫死人溝,風大,雪急,是崑崙山上最容易發生高原反應的地方。很多司機都死在這裡,路邊隨便一挖都能挖出屍體來。傳說當年進藏的時候,有一個連隊的士兵在這裡宿營,第二天早上,沒有一個人活着。”
彷彿爲了印證周亮的話,楊越從掀起來的車簾一角縫隙,看見了路邊不遠處,有一輛軍車倒在了路基下,大雪蓋住了大部分車體,裸露出來的車身上,墨綠色的油漆斑駁不堪,看樣子,已經有些年頭了。
周亮大聲道:“車沒了沒事,只要把車牌帶回去,就行。”
楊越點點頭,“人沒事更好。”
“沒那麼簡單,多數在單車出任務的情況下,只要翻了車,人就大概率活不了。這地方太偏僻了,基本上沒有人能來救你。”周亮在呼嘯的風聲中補充了一句,“除非你運氣好,碰上了其他車。”
楊越把車簾紮緊,心裡不太舒服,這條要命的公路,不知道埋了多少軍人。
車隊走走停停,最後終於走不動了,徹底趴窩。
排長張傳偉從一班副駕駛上下來,挨個車地敲,“下來搭把手,連長的車陷泥了去了。”
楊越拉開車簾,從車上慢慢地爬下來,這麼高的海拔,跳車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劇烈的運動會引起肺部急速擴張滲液,形成肺水腫,在這種惡劣的環境裡,得了肺水腫,那就等死沒商量。
楊越踩在地上,卻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總覺得人在天上飄,腦袋昏昏沉沉。黑色的烏雲離頭頂好像就只有十米,彷彿伸手就能觸及,大風從車的兩側吹過來,呼地一聲把楊越的防寒帽吹到了地上。
他彎腰去撿,卻沒來由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他的身體跑,楊越腳下穩不住,一翻身就摔到了路邊的溝裡。他從積雪堆裡爬起來,一下沒上去,第二下也沒能上去,頓時在那喊:“三班的,過來搭把手!”
張朝封一臉豬肝色,在結了冰的路面上邁着小碎步,“特麼的,這風一不留神就能把人吹到路基下去啊!?”
“別廢話了,趕緊的。”楊越根本說不出多餘的話來,胸口像被人壓了一塊巨石,呼吸困難。
和平原相比,高原上的氣壓低,空氣十分稀薄,氧氣量連平原的百分之五十都不到,這幾乎讓所有人都失去了行動能力,別說是人,就連車用的汽油都燃燒不完全,一動車,就跟老牛吼似的,冒着濃厚的黑煙。三班的跑到牛再栓的座駕前一看,吉普車歪在一邊,一頭掉在路基外的深坑裡,駕駛室都被雪埋了一半,丘水根滿臉青紫色,高原反應得太嚴重了。牛再栓給丘水根插了一根氧氣管,張傳偉和楊越上去幫手,把丘水根擡到了路面上。
這裡的路太窄,堪堪能走兩車的道路上,他們必須要空出一個車道來走救援車輛,防化連一停,後面所有車都停了。軍車監理見車隊停了,便掉頭回來看情況,結果一不小心,也掉到路基下去了。
大雪蓋在了路面和路基外,根本看不出來哪裡能走車,哪裡不能走車。
工兵營的救援車得到了消息,從車隊後方拉着警笛上來,一見這情況,也是見怪不怪了。幾十個人摸清楚了哪裡可以下鉤子,再用粗長的鋼絲繩把摔進路基下的車輛拖出來。
“上防滑鏈吧。”牛再栓心說這路不到頭,是沒辦法撐下去了。這鬼地方都六月份了,雪還下得這麼大。
衆人七手八腳地在輪胎上裝完防滑鏈,等再上車的時候,三班就沒人能動彈了。
吹了將近一個小時的狂風,幾乎所有人都出現了嚴重的高原反應。本來之前楊越還能撐得住,這一下忙完,頓時就倒了。
昨天醫療站的值班醫生說的那種腦袋爆炸,確實真的存在。
不過那是從腦仁裡往外爆,壓都壓不住,頭上的青筋跳動地非常快,每跳一次,都傳遞來十分劇烈的疼痛。
“揹包帶!”幾人連忙從挎包裡掏出揹包帶往腦袋上栓,楊越把額頭扎得緊緊的,用壓迫的辦法來止痛。張朝封在那嚎:“老子特麼受不了了,趕緊拿個氧氣袋來。”
“別動氧氣袋!”周亮制止道,“吸了氧,容易產生依賴性,我們這還沒到最高點,如果不能克服,你就只能下山。”
張朝封伸出去的手停了下來,然後抱着腦袋在車廂板上滾,“狗日的,丘水根就不能把車開穩一點嘛?”
楊越沒有他那麼有力氣,還能嚎,他就只能張着嘴,捏着鼻根使勁地呼吸,儘可能地讓氧氣吸入量提高那麼一丁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