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越下飛機的時候,082朝他揮手再見。楊越想了想,調頭走到了082的面前。
他問:“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你叫什麼名字啊?”
082邪邪一笑,“幹嘛呀!?你這是準備套取國家機密啊,盆友!?”
楊越會心一樂,082肅穆地擡手道:“我是082,全疆軍區空中突擊團少校飛行員。我的名字不重要,你只需要記住我的袖標和我的代號!”
他指着自己的右臂,那上面有一隻展翅的蒼鷹,正在飛躍雪域高原。
楊越深吸一口氣,敬禮,”082!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082拍了拍楊越的肩膀:“只是如果還有再見面的機會,希望你不是被埋在了哪個犄角旮旯裡讀着秒等着我!”
楊越是真的被他逗樂了,“不會了!我得活,不是我一個人。”
082最後豎了一次大拇指,“好走,不送!”
楊越轉過身,單肩揹着背囊,頭也沒回地朝後擺了擺手。這一輩子的飛機都在這半年當中坐完了,以後再看見直升機,他肯定會想念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飛行員。
隨便吃了點乾糧,楊越坐上了回葉爾羌的班車。
英吉沙的邊上有一座湖,楊越不知道這座湖的名字叫什麼。二十多年前,他從喀什機場下來,坐上了軍用卡車路過那個湖的時候,很是震撼。他從來沒有見過像天空一樣顏色的湖泊,就像上天在荒涼的戈壁灘上丟下了一塊藍寶石。
當然,他同樣也沒見過生機盎然的綠洲、連成片的葡萄架子,還有趕着羊的少女、玩泥巴的少男。
他當時以爲他們是在玩泥巴,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在蓋房子。
他也沒想到,在二十一世紀,縣城居然還有城牆。那古城牆圍着葉爾羌,斑駁地像是活化石。
幾千年的見證。
楊越坐在車上,透過車窗,把這些又回憶了一遍。直到站在十六師師直大院的門口,他才發現,原來西門崗哨,已經移交給了偵察營。
一個列兵擋住了楊越的去路,“對不起,請出示證件!”
楊越停了下來,他看着那列兵年輕的臉,就好像看到了當年他和張朝封在這等着那位叫古麗的女孩兒。楊越笑了笑,從上兜裡掏出了自己的軍官證,遞了上去。
然後旁邊伸出來一個大腳,那列兵就滾到一邊去了。
鍾大個子一臉震驚,“臥槽!你還活着呢!?”
楊越擡頭一看,還真是熟人。
“都上尉了?”鍾大個子羨慕地不行,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一級士官軍銜,舔了舔嘴脣,“十四師就是不一樣,去了就升官兒。”
楊越把軍官證裝回了口袋裡,伸着雙手給了鍾大個子莫名其妙的一個擁抱,然後什麼話也沒說,揮了揮手,走了。
他是激動了,他說不出話來,他怕他一說話,就會破壞這氛圍。
鍾大個子追在後面喊,“楊越!你記不記得?欠我一個五公里,什麼時候還?”
“記着吧!”楊越哈哈大笑:“記一輩子!”
鍾大個子叉着腰,半天沒回味過來,這是一個什麼藉口。
老防化連就在西門崗甬道的盡頭,轉個彎就是燈光球場。但是那裡現在已經變成了停車場,完全看不到他曾經住過了幾年的平房。
楊越站在停車場的門口,有些愣神。公路上教導隊吃完了午飯還不肯停歇,嗷嗷叫地正在拼命地跑步。他們不用參加王德龍的學習會,他們整天的功夫就是用來強化體能和技能的。楊越坐在馬路牙子上,看着那些呲牙咧嘴的蛋子們從身邊路過。
他們當中有人掉了隊,被班長用揹包繩拖着,搖頭晃腦。楊越撿了一塊泥巴,扔了過去:“耍球呢嗎?你這速度,五公里三十分鐘吧?還預提班長?走後門的吧!?”
那班長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楊越,心說哪裡來的草包軍官,對着我教導隊指手畫腳的!被拖着的學員臉上已經很紅了,再被楊越一激,有些掛不住的樣子,他甩掉了他班長的手,大號一聲開始向前衝刺。
楊越在後面哈哈大笑:“毛驢子,跑得快!加油!”
那噼裡啪啦的腳步聲逐漸地遠去,楊越望着隊伍消失的方向,默默地搓了搓自己的臉。
然後有一隻手,伸在了他的面前。楊越感覺身後有人靠近,他一拿開手,嘴裡就緊接着一甜,有人往他的嘴裡塞了一塊巧克力。
楊越不敢回頭。
他機械地咀嚼着,那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他的視線想要抓牢那隻飛快地閃回身後的手,但沒抓住。
楊越抱着腦袋,使勁地哭。
從來沒有這麼傷心過。
也從來沒有這麼痛快過。
一雙手繞過了他撐着頭的手臂,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了他。他感受着那雙柔嫩的手臂在他身上的力度,他也感受着有一張臉貼在了自己哭花的臉上。
但是他還是不敢回頭。
他怕他回頭的那一瞬間,見到的並不是他想見到的人。
蘇沐晨的眼淚也落在了楊越的肩膀上,她死死地抱着她的男人,她說:“楊越,是我!”
楊越使勁地深呼吸,然後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歐米伽,他說:“你遲到了,我們約好了的,你遲到了三分鐘!”
“我的時間顯示慢了三分鐘!”蘇沐晨拿着手機晃了晃,她拉着剛纔還哭得像個孩子似的楊越站了起來。楊越轉過身,蘇沐晨揹着手,踮着腳尖,撅着嘴,看着他。
楊越使勁擦了一把臉,他想狠狠地擁抱,但是馬路背後的營房拐角處,突然衝出來一羣人。
牛再栓爲首,張朝封緊隨其後,一排當了先鋒,他們一邊圍了上來,一邊起鬨“抱一個!抱一個!”
張朝封的聲音最洪亮:“抱個屁啊!直接上嘴,老子給你們拍照,留存營部當檔案!”
“癟犢子!”楊越剛想開口罵人,身後牛再栓就是一腳,楊越一下沒站穩,整個就撲到了蘇沐晨的身上。但是蘇沐晨並沒有倒下,她的背後,有一羣堅定的支持者。
林曾雪和參謀長站得不算很遠,但是臉上掛着微笑。
楊越扶着蘇沐晨,向參謀長敬禮,參謀長一帽子就飛了過來,“抓緊辦正事,該交代交代,回頭我倆單獨說個閒話!”
楊越嘿嘿嘿地笑,蘇沐晨卻突然嚴肅了起來。
她當着所有人的面,大聲地問:“楊越!你愛我嗎?”
楊越一愣,隨即開口大聲道:“是的,我愛你!”
“我以後可能一輩子都會在輪椅上度過,就算這樣,你也會一樣愛我嗎?”
楊越哈哈大笑,“是的!就算你一輩子都只能坐在輪椅上,我也會推着你走下去。防化連作證!”
他指着不遠處的車庫,然後又指着在場的所有人:“他們作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