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輕輕地吸了口氣,本來在來的路上憶起之前的事而浮躁起來的心,因得這悠然的檀香而安寧了許多,
一個身着杏黃色宮裝的女子從寢殿內款款走出,見得錦瑟站於寢宮門口。
不慌不忙的福身行禮,“侯爺夫人好。”
錦瑟笑着讓她起身,“霓裳姐姐,皇后娘娘可是在歇息?”
“侯爺夫人萬不要喚奴婢爲姐姐,這可是要折壽的。”霓裳笑了笑,臉頰邊的酒窩隱隱現出,“皇后娘娘知曉今日侯爺夫人要來,便沒有午睡,現正在寢殿裡等着侯爺夫人前去。”
霓裳說着做了個請的手勢,姿勢溫柔有禮。
右側是一座拱形的門,錦瑟隨着霓裳穿過了拱門,入了寢殿,女子特有的淡淡香味盈入鼻息。
寢殿的正中是一座很大的牀榻,輕紗幔帳的垂落而下。
寢殿的左側放着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種名人法帖,而另一邊則是放置着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着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
“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錦瑟對着牀榻福下身。
牀帳輕動,一雙玉足從內裡探出,一旁的宮婢上前服侍着穿上金線繞翠牡丹鞋。
“妹妹來了。”皇后娘娘的聲音不似之前那般溫軟的語氣,而是略顯疲憊。
錦瑟忙上前跟着宮婢把皇后娘娘扶了下來。
側眼看向身旁的人,錦瑟只嘆不過一陣時日未見,大姐兒的臉色竟是蒼白如紙。
記得上次與大姐兒相見時,她的臉色還是透着淡淡的緋紅,一雙眼眸裡也隱隱閃着柔光。
可現在……
錦瑟暗暗地嘆了口氣,宮裡就是這般,在明爭暗鬥之下總會有人犧牲,失去了孩子,還不能堂堂正正的說出緣由,讓害自己孩子的人繩之以法。
也難怪大姐兒會這般模樣了。
皇后娘娘揮手把寢殿內的宮女都遣了出去,只留下了霓裳。
錦瑟卻是輕捏捏皇后娘娘的手,皇后娘娘與錦瑟對視了下,便知曉了她的意思。
“霓裳你也先出去罷,吩咐下去做些精緻的糕點來。”皇后娘娘輕聲說道。
“是。”霓裳也福禮退出了寢殿。
寢殿內這時只剩得錦瑟和皇后娘娘二人。
錦瑟悄悄地看着面前的人,雖是從牀榻上下來的,卻沒有着褻衣,反倒是一身淡黃色雲煙衫逶迤拖地白色宮緞素雪絹雲形千水裙,頭髮被梳成涵煙芙蓉髻,面上粉黛未施,面色顯得愈發的蒼白。
身上的裝扮和皇后本身該有的華貴裝扮完全是天差地別。
此時的皇后娘娘雖不是穿着褻衣,但卻打扮得如一般臣子家的小姐兒一般,即使如此,皇后娘娘卻給人一種病態的美,雙眸澗水,脣上也帶着隱隱的蒼白之色,看上去尤爲的惹人憐,褪去那些繁複的宮裝,這身只是略顯精緻的衣裳着於身上,倒有種舒適的氣質。
“皇后娘娘……”錦瑟先開了口,但卻被打斷。
“現在寢殿內就你我二人,還是叫我大姐兒罷,既親切些,也多少能讓我憶起原先在蘇府的感覺。”皇后娘娘輕嘆口氣,聲音隱隱透出股哀傷的意味。
“大姐兒想府裡了?”錦瑟站在一旁柔聲的問道。
皇后娘娘輕點下頭,“嗯,以前不覺得,跟在皇上身邊這麼幾年,不說被虧待過什麼,也不說別人害過我什麼,單單只是這極大的皇宮就讓人夜夜都睡不安心啊。”
“妹妹和大姐兒一樣,也很想府裡,雖然候府的人都待我極好,但終歸……孃親在妹妹腦海裡的記憶,都是在蘇府裡……”錦瑟說着說着聲音便小了下去。
皇后娘娘聽着這話不自禁的心一疼,是啊,比起她來,這個七妹妹也有不舒心的事。
在候府好又如何,心頭依舊是壓着事的。
不過比起她來,這個七妹妹還是有福氣多了,至少顧青離身爲七妹妹的夫君,處處照顧她,更從不忽略她。
哪像自己呢?
和後宮的妃嬪們分享着一個男子,這倒也就罷了,那時候嫁給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她心裡就有了準備。
只是沒想到的是,她一直隱忍,想做好本分,卻一再被害,還無法言說。
“大姐兒不要再想些難過的事了,這樣心情會愈發的不佳,若是大姐兒願意的話,不如讓妹妹陪着大姐兒出去走走?”錦瑟見皇后娘娘面色沉鬱,便提議道。
皇后娘娘擺擺手,“不去了,現在這幅樣子被人瞧見,只會用丟魂落魄來形容,不想丟了心頭肉,還要時不時的成爲宮中人茶餘飯後的話資。”
這次錦瑟暫時沒有答話,大姐兒對她確實不怎麼避諱,或許是之前二人就相處得不錯的緣故,丟了心頭肉的意思不就是孩子沒了。
大姐兒肯定知道她這話一說出來,自己是猜得到意思的,而且之前分明就是懷了身孕,這會兒卻又跟從沒發生過似的。錦瑟不禁嘆出了聲,大姐兒在宮中委實過得屈。
錦瑟這一聲嘆讓皇后娘娘莫名的紅了眼眶,擡眸望向錦瑟時,剛巧視線自然的落在錦瑟有些微微隆起的肚子上,雖然這七妹妹才懷上大概三四個月,但現在是稍熱了些的天氣,穿着薄些的紗裙,一抹緞帶順着纏繞在腰間,隆起的肚子便也就若隱若現了。
“七妹妹這孩子可要好好小心。”皇后娘娘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錦瑟重重的點頭,“妹妹一定會小心,讓孩子好好的出生。”
說了這話,錦瑟知曉大姐兒心裡終是會難過,便又道:“大姐兒也無需太過傷心,過去的事也只能當是過去了,但過去的只有事情而不是做過壞事的人,妹妹始終相信善惡終有報,惡人不會一直逍遙的過着,說不準哪天他們就會得到應有的報應,到時候只能是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皇后娘娘輕笑一聲,“妹妹說得極好,但姐姐也不太指望些什麼了,只希望後半輩子能安穩點兒過去,不要再有什麼大的波折,即使是要害到我身上來,以希望不要殃及無辜。”
皇后娘娘說着撫上肚子,早已平坦了很久的肚子。
那一晚她一輩子都記得,她就那樣倒在這寢殿的牀榻旁,血順着留下,身邊全是宮女們驚慌的叫聲和繁亂的腳步聲……
記得那晚霓裳哭得很厲害,記得那晚皇上匆匆趕來,震怒卻什麼都不說,只是在太醫給她診治完後,緊緊的握着她的手,握了一晚上。
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只是靜靜的在她身旁陪伴着。
皇后娘娘覺得,其實她是可以理解皇上的,身爲君國的天子,理應是最崇高最有威嚴的人,卻偏生什麼都保護不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失去孩子,連身邊的女子都保護不了。
“大姐。”錦瑟出聲把陷入回憶中的皇后喚了回來。
“嗯,何事?”皇后娘娘稍稍收斂了些心緒,但之前早已紅了的眼眶在這會兒愈發的紅,只是淚水已經無法凝聚起來。
“妹妹有一事相求,若大姐覺得可行的話,妹妹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而若大姐覺得不可行的話,便全當未有聽妹妹說起過。”錦瑟突地跪在了皇后娘娘面前。
皇后娘娘被錦瑟這一舉動嚇到,張了張脣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但看着錦瑟一臉決然的模樣皇后知曉定是有什麼大事要相求於她。
其實在宮裡送來了七妹妹的拜帖後,皇后娘娘心裡便已經有了些預感,七妹妹平日無事絕對不會隨意出門,況且還是要入宮來見她,不是說七妹妹對她沒有感情,而是七妹妹這人平日就比較淡然,有時候即使感情已然很深也極少會表露出來。
而這會兒七妹妹跪在她面前,皇后娘娘開始揣測事情究竟有多嚴重,能讓一向來淡然情緒不外露的七妹妹做出這樣的舉動,說着這般嚴重的話語。
“你且先起身,雖然本宮是皇后,但私下來說,本宮和你是姐妹,現在寢殿內無其他的人,無需行這樣的禮數。”皇后娘娘擡手想讓錦瑟起身。
“不,妹妹斗膽,待到大姐聽完妹妹的請求後再起身。”錦瑟的聲音不大,但卻透着股魄力。
“你真是倔,好吧,就且先停你說完。”皇后娘娘有些無奈的道。
“在說請求之前,妹妹想問大姐一句,平日大姐和皇太后娘娘相處得如何?”
“平日裡,皇太后娘娘對本宮不錯,極少刁難過本宮,每日本宮去皇太后娘娘那兒請安,也總會在之後閒話幾句。”皇后如實的道。
錦瑟擡起了頭,到:“那大姐可有知曉妹妹在前幾年的事?”
“你是指那時候靜慈寺……”皇后娘娘欲言又止。
錦瑟輕點下頭。
“略有聽聞,但那時候本宮便已不在蘇府,所以知道的實情極少。”皇后的聲音也沉了下去。
皇后說的是知道的實情極少,錦瑟眉毛輕輕挑了挑,這意味着皇后知道當年蘇大太太傳出來的話是假的。
在一小段時間的沉寂後,錦瑟慢慢地啓脣把所有的事情傾盤托出。
寢殿內隨着事情一步步的展開而愈發的安靜下來,靜到一根繡針跌落在地也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