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林站在妻子身後，微笑地看着她細細挑選攤子裡的貨物。
每當這個時候，艾琳的眼神總是格外認真。
“其實……每塊肉都是按重量算的，選哪塊都一樣來着。”
“不行！”她斬釘截鐵地拒絕道，“你喜歡吃瘦肉對吧，但沒有肥的部分，煮起來就不夠香。一層肥一層瘦纔是最好的肋條，切片油煎也十分合適，不認真挑可不行。”
菲林忍不住笑出聲來，“那好吧，你在這裡慢慢挑，我先去買一袋小麥，那邊還得排上一陣子的隊，你買好了就過來找我吧。”
“嗯，”艾琳頭也不回地應道。
他無奈地搖搖頭，轉身前往便民市場的售糧攤位。
自從下雪後，領主大人便在市場周圍也豎起了擋風的木棚，還特意貼出了告示，宣佈即使在冬天，這裡的售賣也不會中止。
這意味着，在漫長的邪魔之月裡，小鎮也依然會提供穩定的糧食供應。
對鎮民來說，此舉無疑是一記有力的安心措施。
比起較少有人光顧的肉類攤位，售糧處的人則要多得多。櫃檯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周圍還有兩名身穿黑色制服的巡邏隊員在維持秩序。不過在小鎮，他們有一個完全不同的稱呼：警察。
有關領主的各類驚人創舉，拂曉晨光已經見怪不怪，改個名字並不稀奇。而且他也知道，巡邏隊員給大多數平民的印象與流氓地痞無異，換個名字確實會讓人感到與衆不同。
“西爾特先生，下午好，”隊伍中有人認出了他，“您也來買麥子了啊。”
“站我這兒來吧。”
“我的位置讓給您。”
“不，不用，”菲林擺擺手，站在隊伍最後，“謝謝你們。”
“您可真受歡迎，”他前面的中年男子笑道，“不愧是曾經的西境第一騎士。”
菲林微微一愣，“你知道我以前……”
“哈哈，那當然，這在邊陲鎮可不算什麼秘密，”對方摸着下巴咧嘴道，“我的兒子和女兒都十分喜歡您，自從打聽到您的來歷後，大兒子納特還嚷嚷着要當一名騎士呢。”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他搖了搖頭，“而且殿下也不再需要騎士了。”
“我們有第一軍嘛，”中年男子不以爲意道，“換做以前，我可不敢跟您這麼說話。”
的確，當自己還是公爵騎士時，大多數平民甚至不敢與自己直視，背後議論的言語中有着羨慕和敬仰，但更多的還是畏懼。敢和自己雙眼對視，毫不顧忌身份直言直語的，只有艾琳一個——就是那場劇院初見，讓他的心找到了歸宿。
戰敗被俘來到邊陲鎮後，菲林原以爲自己不過是換一位領主效力，卻沒想到最後竟會成爲一名教導衆人學識的老師，而且同樣收穫了大家的尊敬。
這種尊敬與騎士時的感受完全不同，大家不會躲避、遠離他，而是希望能和他走得更近——比起保持距離纔會出現的敬意，後者更令菲林感到溫暖和滿足。
或許，自己並不適合當一名騎士。
……
等了一刻多鐘，等於輪到了菲林.西爾特。
“身份證。”櫃員說道，隨後一怔，“菲林老師？”
“貝蒂，”他也感到有些驚訝，櫃檯後站着的女孩，正是他手下第一批畢業的學生。隨即菲林很快明白過來，高興道，“你進市政廳了？”
“是，”她臉上露出喜悅的表情，就像在學院時那樣點頭行禮道，“我現在是一名執政廳學徒了，目前正在農業部工作。”
菲林不想讓後面的人多等，遞上自己的身份證和六枚銀狼，“我買一份中袋小麥。”
“好的！”她將名字登記在本子上，回頭喊了一句，從庫房裡走出一名搬運工人，將一袋麥子放在櫃檯上。這裡不能驗貨，也不接受挑選，每袋都已經裝好，按重量分爲大中小三種，其中小袋差不多夠兩人吃上一個月。糧食價格固定，幾乎沒有浮動，購買時必須出示身份證，而且購買量也是限定的。菲林明白，這個措施顯然是爲了避免有人大量購入糧食，導致真正有需要的平民無糧可買。
“老師，有空去我家坐坐啊。”貝蒂將身份證遞還給他。
“嗯，”菲林笑着應下，背起小麥袋子走到一旁，將位置讓出來。直到這時，艾琳仍不見蹤影，大概又看上其他商品了。他乾脆找到一處醒目且乾燥的位置，將袋子墊在地上，坐下來休息片刻。
就在這時，他眼前閃過一抹藍色的身影。
拂曉晨光怔了怔，不由得偏頭望去，接着渾身一顫——那是一名面容精緻的美貌女子，有着一頭罕見的藍髮，屬於一眼看過就絕對不會忘記的類型。菲林感到全身的血液幾乎凝固了，這並不是因爲對方容貌出衆，而是……他曾在家族大廳中見過這副尊榮。
小時候，他曾不止一次問過，大廳牆上懸掛在首位的畫像到底是誰，而父親卻閉口不言。她無疑是一位女性，卻比所有祖父的畫像都要靠前，只有在一次喝醉酒後，他才聽父親提起過對方。
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畫中人是西爾特家族的締造者。
這……怎麼可能？
“抱歉，久等了，”艾琳的聲音將他從混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我後來又挑了一些雞蛋，還買了小袋黃油。你的麥子買好了嗎？”
“嗯……”菲林心不在焉地應道。
回到家中，他眼前仍是畫中的景象，那名女子的身影揮之不去……爲什麼自己會在邊陲鎮，見到西爾特家族的先祖？
猶豫許久後，他決定回長歌要塞一趟。
當菲林將這個打算告訴艾琳時，後者挑了挑眉頭，“你不是已經和家族斷絕關係了嗎？爲什麼要回去？”
“呃……因爲，”他遲疑着說道，“因爲一些事情。”
“繼承權？”艾琳歪頭道，“不對，難道是爲了……女人？”
“咳咳，”菲林偏頭道，“怎麼可能！”
“但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在說謊，”她將拂曉晨光按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望着他，“你答應過做我的騎士，我也相信你不會違背諾言，所以才令我感到分外好奇……而且有什麼事不能和我說的？在長歌要塞郊外的那間農場房屋前，我們就約定過，任何事都不應隱瞞。”
她的眼睛透明動人，任何時候，她都希望與自己分享一切，無論是好是壞——經歷了這麼多磨難，艾琳依然沒有變過。
菲林深吸了一口氣，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裡，輕聲將自己的疑惑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聽完這番訴說後，艾琳點點頭，“那你去吧。”
“你……相信我了？”按理說，這麼離奇的故事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一個先祖人物竟然會活在當下。
“當然，”她眨了眨眼睛，“這次你可沒偏離我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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