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讓七十六號稍感訝異。
看來審覈者不止一人？
不過四百年的磨鍊早就讓她學會了如何隱藏情緒，更何況只要心念一轉，身體就會和意識剝離開來——單靠冷不丁的突擊詢問很難使她露出破綻。
七十六號先是裝出驚訝的模樣，隨後不情不願地從衣袍裡掏出戒指，猶豫了許久才說道，“它是我從……「黑錢」裡偷來的。”
與此同時，她心裡對女巫聯盟的評價又上升了一個等級，開始認爲她們的迎接太過隨意，現在看來並非如此。一名女巫能夠鑑別謊言，還有一名具備透視能力，這已經算是足夠謹慎了。
“黑錢？”綠色長髮的女巫拿起她手中的戒指，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這……似乎是顆魔石，但看起來又不太一樣。”
七十六號心裡頓時皺起了眉頭，她們居然還知道魔石的存在？這下就有些麻煩了，雖然它的激活方式和普通魔石不太一樣，但只要琢磨一陣子，遲早會發現它的作用。必須得把她們的注意力引開，這種東西她可沒有第二個。
“「黑錢」便是我以前所待的那個地下展會……那兒經常拍賣一些從古代遺蹟裡發掘的東西，老闆常說它們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越是新奇的東西，就越受買家歡迎。除此之外，他們偶爾還會拍賣……拍賣……”
“什麼？”溫蒂問道。
“拍賣女巫。”七十六號低聲道。
聽到這句話，四人臉上紛紛流露出了不加掩飾的怒意，放在戒指上的關注度也隨之少了幾分。顯然她們都對把女巫當作奴隸來買賣一事深惡痛絕，這也從側面說明了，灰堡的女巫組織不會認同墜星城的做法。
“七十六號沒有說謊，我就差點被「黑錢」拍賣給貴族了，”艾米附和道，“還好大使先生救下了我。”
“他們早晚會得到報應的，”金髮女巫冷聲道。
“那枚戒指……”七十六號裝出怯生生的模樣。
“雖然愛葛莎小姐一定會對這東西充滿興趣，不過還是等你先熟悉了無冬城再說吧，”綠髮女巫聳聳肩，倒也沒有據爲已有的意思，又將戒指放回了她的手中。
七十六號微微一愣，愛葛莎？這個名字聽起來頗爲耳熟，似乎在哪裡見到過一樣。
“我保證，你們不會再遇上這樣的事情了，”溫蒂安撫道，“在無冬城沒人敢打你們的主意，羅蘭陛下堅信女巫和普通人共同生活的時代很快就會到來——到那時，不止是灰堡西境，整個王國都不會有人再視你們爲魔鬼的爪牙。”
“真的會有那麼一天麼？”斷劍半信半疑地問。
“當然，女巫聯盟就是爲此而建立的。”溫蒂笑道，“總之，我先帶你們去休息的地方吧。”
……
七十六號緩緩挪到擔架上，被水手們擡出了船艙。離開帆船的那一刻，她終於看到了碼頭的全貌——漫天飄舞的大雪也沒有讓城市冷清下來，數十人沿着碼頭一字排開，清掃着地面的積雪。更遠處是靠岸卸貨的古怪貨船，就像艾米所說的那樣，它們沒有高聳的桅杆和風帆，卻能在河水中來去自如。
“那些船好像並沒有槳啊……”
“而且怎麼像是石頭做成的一樣？”
女巫們壓低聲音議論紛紛，而她分明看到溫蒂臉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那種笑容即使透過風雪，也依然蘊含着暖意。
然而令七十六號大感新奇的地方遠不止這一處。
隨着一行人進入城區，無冬城的景象一點點展現在她面前。
這座新王都和她所見過的凡人城市或是聯合會聖城都不相同，寬闊堅實的街道筆直得就像是一條黑色豎線一般，不斷落下的雪花根本沒有影響道路通行，積雪被有序地堆到路面兩旁，看起來仿如一座座潔白的小土包。
顯然是爲了美觀而種植的大樹整齊排列，光禿禿的樹幹上還掛起了繽紛的綵帶。可以想象，盛夏時節這裡應該是綠樹如茵，頭頂交錯的枝椏恰好構成了天然的遮陽棚。
一棟棟四四方方的磚砌住宅並排而立，幾乎都是一樣大小，除此以外，七十六號竟然連一間平房或是破舊的茅草屋都沒有看見。
明明已是邪魔之月，但城市裡依然有許多冒雪前行的人影，不少人與她們擦肩而過時還會停下腳步，向那名黑髮女巫點頭問好。他們的表情真摯而熱情，完全不像是受到權力壓迫，勉強做出來的樣子。
這一點令她最爲在意。
她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女巫和凡人平等相處的景象——雖然聽聞在第一次神意之戰時，女巫和凡人也有過那麼一段互不干涉的日子，但那畢竟是八九百年前的事情。而且這座城市似乎還要更進一步，不只是分城而居，而是相互融爲一體。
「羅蘭陛下堅信女巫和普通人共同生活的時代很快就會到來」——她腦中忽然回想起溫蒂的話語。
原來這並不是一句話玩笑話，在無冬城中，已隱隱有了實現的趨勢。
長達一個多月的航行途中，她已經對灰堡四王子有了一定的瞭解：從默默無聞的邊陲領主到萬衆矚目的一國之王，如果前面還只是凡人之間的低級戰爭，那麼最後擊敗擁有諸多神罰軍的教會，或許可以證明他的強大——難道這一切都跟眼前的現象有關嗎？
如果不是顧及着裝病，七十六號幾乎想要坐起來仔細觀察這座城市了。
按照帕莎的說法，她們遲早都要和凡人打交道，爲了戰勝魔鬼，可以暫時將聯合會的過去掩蓋。畢竟大敵當前，她們又無法輕易離開迷宮遺蹟，想要在短時間扭轉墜星城留下來的爛攤子並不容易，而女巫只要能延續下去，總有一天能重現塔其拉的榮光。在這一點上，阿卡斯里大人和娜塔亞大人都持有一致的看法。
……
抵達使者樓後，七十六號和英雄被重新擡回了牀上，另外三名女巫圍着熊熊燃燒的壁爐，興奮地談論着一路上的所見所聞。毫無疑問，在短時間內，無冬城就已經給她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沒過多久，溫蒂帶着一名小姑娘走進了房間。
“這位就是娜娜瓦，無論是新傷還是舊創，她都能治癒如初。”
“斷腿也行嗎？”艾米迫不及待地跑到牀邊，揭開蓋在英雄身上的棉毯。
“不行，”小姑娘伸手試了試，緩緩搖頭道，“除非你們還保存着她的斷腿。整截肢體丟失的話，我只能接合，而無法重生。”
“你是說，必須要給她找兩條新腿才行？”
“嗯，最好是剛切下來的。”娜娜瓦認真回答道。明明是稚氣未泯的聲音，卻讓在場的女巫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