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讀書的時候,我曾臆想過自己上陣殺敵的橋段,我甚至設計好了口號,什麼誓與陣地共存亡,誓與倭寇抗爭到底之類的,準備着真有那一天來臨時,我要振臂高呼喊出這些口號,既昇華了自己的情操又能提振我軍士氣。
可是事實證明,理想與現實之間總是存在着一些完全不同的東西。尤其是此時此刻,這些打好了草稿的口號,就只適合扔進垃圾堆裡,因爲我們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搶奪日軍的補給車,我們現在只想着誓與食物共存亡。
就算只有六七個士兵,日軍的防禦也做的極其頑強,他們有一挺輕機槍,機槍手躲在車地下,不停地掃射着。加上其他日軍的配合,一時半會兒,我們還真不可能在這樣的常規打法中結束戰鬥。
我有些着急,如果不能速戰速決,在他們的援軍到來以後,我們可能會有更大的麻煩——事實上十幾分鍾後就印證了我的擔心。
“別和他們耗着了,衝下去!”
在和段彪簡單商量了之後,我們全體跳出了掩體,藉着地勢向日軍攻擊着。
幾個日軍連續的扔過來幾個手雷,手雷在我們中間爆炸,一個士兵在我身邊倒下。我們快速的衝到公路上,集中火力打掉了日軍的機槍手,在又失去了幾個同袍後,我們終於憑藉火力優勢殺死了最後頑抗的日軍。
“快快,上車看看,把吃的都搬下來。”我大聲的吩咐着。
段彪第一個翻上了車廂,沒一會兒,就聽見他急促的歡呼着:“快上來人,趕緊搬吃的了!”
丘八們聽說有吃的,一窩蜂爬上了車廂,沒過一會兒,兩袋子大米,還有一些罐頭和蔬菜就被搬了下來。丘八們歡呼着,因爲對於餓了快兩天的我們來說,這簡直是讓人流口水的山珍海味。
但是我們高興的還是太早了,都沒等我們把大米扛上肩頭,日軍的增援就已經趕到了。三輛卡車滿載着最少兩個步兵整編小隊,他們幾乎是跳下汽車立刻就開始進入進攻狀態,絕沒有一絲停頓。
日軍甚至拉來了一門九二步炮,這種炮因爲體積小,機動能力強,一直以來都是非常讓我軍頭疼的武器。
現在這門炮頂在了我們正要後撤的路上,封死了我們的退路。在日軍炮手的怪叫呼喊聲中,炮彈呼嘯着在我們之中炸開了花。
我們的武器只有一些衝鋒槍和繳獲來的三八式步槍,重武器早就已經因爲彈藥用盡被我們銷燬。現在面對日軍這樣超強的火力進攻,我們這一羣搶糧食的山大王能做的,就只剩下了逃跑了。
槍炮聲中,我們中間不斷的有人中彈跌倒,我大喊着:“扔下糧食!全力逃命!”
不捨得放下大米袋子的士兵稍微猶豫間,已經被日軍一槍洞穿了胸口,鮮血瞬間噴涌染紅了米袋子。
一羣爲了食物丟棄性命的人,在槍林彈雨中奔跑着,間歇間炮彈也能準確地找到我們的頭上,血肉橫飛下的狼奔豕突讓這我們的隊伍看起來混亂不堪。
日軍大概是看出了我是這個隊伍的長官,幾支槍幾乎是追着我打,在被重點照顧下,我在一個拐角處終於被擊中摔倒。段彪在我身側,沒有半點猶豫的一把撈起了我,拖拽着繼續跑。
我忍着痛:“老段,放下我,你們跑吧。”
段彪怒罵着:“別他孃的廢話!把嘴給老子閉上!”
“王四寶!幫忙!”段彪喊着剛剛要跑過我們的王四寶,兩個人架着我狂奔着,我的腳幾乎就是在地上拖行着。
這是慘敗,無可挽回的慘敗,在過江後的第三十天,我們這一百人幾乎斷送殆盡。
我們僥倖脫逃的十幾個人,趁着夜色再一次逃進了林子,這是我們目前能找到的最好藏身地。日軍沒有再追進林子,也許他們覺得這十幾個殘兵犯不上這麼冒險,他們等在林子外面,等着天亮再發起進攻。
在確定了日軍沒有尾隨進來,我們才停住了腳步,因爲一路的奔跑,加重了槍傷,我胸前浸透着大片的血跡。
“傷到哪了?”段彪問我。
我指了指胸口右側一個三八槍的創口,因爲子彈稍稍偏離了我的心臟要害,我才得以能支撐到現在。
段彪看了看傷口,拿出急救包給我包紮傷口:“從來不受傷的傢伙,傷一次就是要命的傷!”
他說的沒錯,在這個缺醫少藥的地方,我這種需要一次外科手術的槍傷,根本是沒什麼機會活下來。
我望着剩餘的十幾個殘兵,對段彪說:“老段,我撐不了多久了,你帶着他們找機會逃回去吧。上邊要是有心找麻煩,你就說是我下的命令……”
段彪瞪着我:“安子,你說胡話呢?你讓我們扔下你逃回去?扯犢子呢你!”
一旁的王四寶說着另一件事實:“根本也過不去江了……”
我也知道想要逃回東岸的機會渺茫,而且想要說服段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不再說話,我的傷勢劇痛也讓我無心再關心其他。
到了半夜,我感覺到了身體有些發冷,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雖然沒有經歷過死亡,但是我也知道,自己的大限可能是快要到了。
我茫然地望着天空,天空被樹木遮蔽着,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樹木中正注視着我……
我想我是出現了幻覺,我咧嘴笑着,對那雙眼睛笑着,慢慢的我就失去了知覺……
我覺得我是死了,因爲我感覺到了自己靈魂脫離了我的軀殼,在空中游蕩着……我的靈魂看着我殘破的身體……
我醒來的時候,是躺在一個用竹子搭建的牀上,我的身上被重新纏上了紗布,我甚至聞到了久違了的藥物味道。
耳邊是小溪流水的聲音,我判斷着自己好像是置身於某處山坳之間。我用手輕輕的摸索着我能觸到的地方,真實的感覺讓我有些心安——這不是幻覺,我還沒有死。
我想要試着坐起來,稍微一用力,傷口處就崩滲出了血跡,劇烈的疼痛讓我忍不住呻吟着。
然後王四寶的鬥雞眼出現在了我的頭上,他快樂的叫着:“營長醒了,營長醒了……”
又過了一會兒,更多熟悉的臉出現了,都是我們倖存下來的弟兄們。段彪的人沒看見,大嗓門先到了:“安子醒了?太好了,還得說人家上官醫生有本事,楞是把死人給救活了,真他孃的不是那些救護兵比得了的……”
“老段,這是怎麼回事?我們這是在哪……”我吃力的扭着頭,想要看一看四周的環境。
然後我看見了段彪和一個掛着少尉軍銜的青年人站在我的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