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到了見龍灣的時候,天邊已漸漸露出了魚肚白,滇西的天亮的時間比其他地方要早一些,現在也才五點鐘左右。
中槍的傷兵被救護兵擡走,藥品統統被搬到了我的營部。
我說:“弟兄們都累了一宿,都去休息吧,今天給你們放假一天,不用參加點卯操練。”
丘八們哈欠連天的各自散去,上官于思看着堆放在地上的藥品:“這些藥怎麼處理?”
我笑着:“醫生的關注點果然是三句話不離本行!這些藥,你都拿去用,只不過千萬要記得,不要太張揚!”
說話間黃文烈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從他的神色來看,似乎比我們這些奔波了一宿的人還要疲憊不堪,眼睛裡佈滿了紅血絲,好像是這一夜也沒怎麼睡的樣子。
黃文烈看了看腳下的木箱子:“新200團的營長和軍醫官,忽然的都做了打家劫舍的綠林好漢了?”
我全無恭敬的說:“團座,您何不打開箱子看一看,我們這些綠林好漢劫回來的都是什麼東西!”
黃文烈:“我對這些害人的東西沒興趣,我只是擔心你們這樣做,會給你們自己招惹來巨大的麻煩!”
阿妮走過去撬開了一個木箱子:“團長,這咋能叫害人的東西,都是救人的東西哩,您看咯……”
看到了一箱子的藥品,黃文烈這纔有些目瞪口呆,他蹲下身子,翻看着一盒一盒的藥品,語氣都有些激動;“這是,這是哪裡來的?”
上官于思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然後說:“團長,這樣的走私,已經不是單純的撈外快賺黑錢!如果事發,這可是要上軍事法庭的重罪!”
阿妮補充着:“不只是這一箱的藥,那十幾箱都是哩。”
黃文烈臉色煞白,跌坐在凳子上,久久無語。
我說:“團座,你們如果只是倒賣一些煙土私鹽之類的東西,我也不會這麼膽大包天,去壞長官們的生財之路!可是,這些都是重要的軍用物資!和飛機大炮一樣重要的物資!我們若是還能心平氣和的坐視不管,那我覺得這和叛國通敵已經沒有什麼區別!”
黃文烈:“他們把藥品……夾帶在煙土裡?……”
我說:“幸虧被我無意中發現,不然的話,這些藥恐怕現在都已經在日本人的軍營裡了!我們在前線和鬼子拼命,後方就有人爲了一己之私做這樣的事!這還用打鬼子嗎?乾脆大家一起挑着白旗投降算了!”
被我們抓回來的兩個傢伙被推了進來,他們顯然是認識黃文烈,剛一進來就立刻求告着:“黃長官,救命吧。咱們都是給汪專員辦事的人,您看在汪專員的面子上,放過我們吧。”
我說:“團座,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您已經一清二楚,放過他們還是放過我們,您看着辦吧。”
黃文烈默然半晌,緩緩說道:“我只想知道,你們這次追殺的目標,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在得到我肯定的答覆,黃文烈慢慢站起身,掏出了腰上的手槍,壓上子彈,眼睛都不眨,擡手砰砰兩槍,當場擊斃了那兩個人。
雖然我預想到,在這種大是大非面前,他可能還是會偏向我們這邊,但是也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殺伐果斷,我看着腳下的兩具屍體,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黃文烈把手槍插回槍套,說:“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並非是我心狠手辣,我這麼做,也是爲了保全你們!”
臨出去的時候,黃文烈說:“安營長,你的父親現在團部休息……你應該儘快把他安置在臨勐,這裡是前線,子彈可是不長眼睛。”
我:“謝謝團座關照,讓您多費心了。”
黃文烈疑惑的看了我一眼,他是有些吃不准我是感謝還是諷刺。
等到黃文烈走了之後,我叫進來幾個士兵,把兩具屍體擡出去找個地方埋了,再將十幾箱子藥品全部轉移到安全的地方,由上官于思親自負責保管。
做完了這一切,我躺在牀鋪上,把身上的手槍刺刀武裝帶這些累人的零碎都解了下來,堆放在桌子上。
奔跑了一宿,加上精神高度緊張,我現在疲乏的很,眼睛看着桌子上的手槍刺刀漸漸模糊……
我覺得自己只是睡了幾分鐘,然後被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讓我猶如在夢魘中一下子驚醒。
我一頭的汗水,驀然的睜開眼睛,我的父親坐在桌子前,正一瞬不眨的注視着我。
“做噩夢了?”我父親問我。
我坐起身,拿起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您什麼時候進來的”
我父親說:“我已經在你這裡坐了四個小時了。”
我下了一跳,想不到自己竟然睡了這麼久:“那您幹嘛不叫醒我?何苦在這幹坐了這麼長時間。”
“我有快五年沒有見到你了,看了你四個小時,也不算是很久。”我父親淡淡的說。
睡覺的時候,被一個男人看了四個小時,這是讓我有些難爲情的事情,即使這個男人是我的父親。長久的隔閡,多年前的爭吵還歷歷在目,我不覺得我和他能夠通過時間,去淡忘那麼多的不愉快經歷。
“您打算在臨勐待多久?您要是想走的話,我找車送您到廣西。”我不想繼續剛纔的話題,那樣的久違了的親情,讓我感覺很不適應。
“本來只是來看看你,短暫停留幾天就回去……可是你們殺了山本丸一,你讓我怎麼還回得去北平?”我父親因爲我上來就問他何時去留的問題而有些慍怒。
我說:“誰跟您說我們殺了山本?哦,我剛剛和人家做了一筆大生意,返回頭我就去殺人家?那我也太不仗義了!您可甭聽別人胡說八道。”
我疑心是黃文烈和他說了這件事,又覺得不太可能,黃文烈現在比我們還要擔心這件事的泄密,應該是不會輕易說出去。
我父親嘆了口氣,說:“做兒子的不相信自己的父親,人生無味莫過於此了……只是我還是要問你一句,難道你會覺得我爲了討好日本人,就能去出賣自己的兒子?”
他看上去有些消沉:“我替日本人做事,並非說我就能夠連基本的廉恥都不顧,去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汪先生不也說了嗎……”
我制止了他繼續說下去:“這是軍營,什麼汪先生的言論還是不要提的好,也就是您,換成旁人,我現在就讓人把他拉出去斃了!”
我的父親愣怔了一會兒:“你總算還當我不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