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伊一巡聲看過去,那來人並沒有朝後面看,而是三五個都圍在第二排靠近過道位置的人周圍。
“我看看吃的是什麼呀?這麼大味道想薰死人嗎?”其中爲首的一個女孩伸手就將坐在位置上人的筷子奪了過去。朝着飯盒戳兩下:“黑黑的,粘粘的,咦~戳起來還往下流!”那女孩將筷子往地上一丟,身手就將剛剛抓過筷子的手在飯盒主人袖子上擦了一把。“像屎一樣,噁心死了,快給她扔了,看着我就想要吐。”
原本在她身後裝模作樣捂住口鼻的的另外幾個一聽這話,果然就有人先動了手,飯盒在空中劃了一個弧度直接扔進窗戶外面。
“……”坐在椅子上的人依然沉默,她從椅子上起身,彎腰想要撿起剛剛被人扔在地上的筷子。
“我說你吃屎污染班級環境你不服氣嗎?還想要筷子,我看一併扔了吧,都是屎味!”站着的人顯然動作更快,不等撿筷子的人觸碰到就伸出一隻腳踢出老遠。
\"……\"依舊無聲,看着被踢飛的筷子,她只能沉默無聲的又做回自己的位置上。
“陳碧玉,你裝什麼裝,你一天到晚裝可憐給誰看呀。在學校就裝,讓我看看今天你裡面穿的什麼?水手服?還是蓬蓬裙?你不就喜歡那種騷的嗎?來,給我扒開!”坐在椅子上的女孩被人抓住了校服衣領,劈手就將原本拉到最上面的拉鎖拉開了。女孩就像一個破敗的布娃娃,任由其撕扯。
“看見了吧,是今天是美少女戰士呢!”被撕扯的校服漏出裡面衣服的衣領。“我按住了,給她放進去。”
爲首的人一聲令下,身後就有人拿了個廣口的瓶子出來。原本一直沒有任何反抗表現的人突然就慌了。整個身子往後仰,伸手推拒卻被人按住了雙手。
現在是晚課間休,大部分老師基本都已經下班了,只有準備看自習的科任年輕老師值班,但多半也都在辦公室裡。
尹伊一併不是個逢亂必出的俠義名士,但看清那瓶子裡的不斷蠕動的生物後她也真的坐不住板凳了。對面的謝振飛雖然已看出了她情緒,還來不及制止,她就騰的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班主任一會是不是要來聽寫單詞來着,陳碧玉,把你英語書借我看看,我忘帶了。”一式兩擊:班主任沒走,恐怕這會兒就要過來。第二,我要借書,打斷一下。
爲首的女孩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她朝前推了一把陳碧玉纔將手鬆開,那瓶子裡蠕動正歡的小蜈蚣也因爲她這一嗓子,繼續困在側傾的瓶身中來不及爬出作祟。
“尹伊一,你吃飽了撐的?”那女孩叫金燦,是他們的同班同學,也是學校裡出了名的小太妹。聽說她有個哥哥就在直屬高中部,是出了名校霸,還差點將人打死。有了這層保護,金燦橫行初中部一向也是沒人敢言語。
尹伊一和陳碧玉基本沒有交集,或者說在在學校裡除了謝振飛她似乎也沒有什麼朋友。大約是這幾年謝振飛長個子的原因,又或者是年齡漸長,大家心底對於瘋子遺傳基因的忌憚,同學們對他們兩個的態度基本維持一種不主動結交,存在即無視的態度。這樣反倒更好,普通且平常,他們還有彼此就夠了。
陳碧玉這女孩也並沒有什麼特別,她梳着過耳的短髮,戴着一副與其消瘦的面容極其不相配的黑框眼鏡。學習成績也亦如她這個人,不突出不落後,總是悶在一個角落裡看書。但尹伊一也聽說過她的一些傳言:說她出了校門就會把校服脫掉,日常衣服都是經典的日漫風格,眼鏡也不帶了,走在路上總是能引起路人頻頻回眸。更有難聽的說她是校門口那家遊戲休閒廳的常客,儼然一個女招待的樣子,還有大叔專門去哪裡找她。
這種五花八門、引人浮想聯翩的傳言在學校裡是最熱門的談資。尹伊一曾經也有過體會,幸而她挺了過來,可其中經歷的酸楚也沒有第三人能夠感同身受。
“都說魚找魚蝦找蝦,還真是絕了。”金燦絲毫沒有被剛剛尹伊一潛臺詞裡的班主任嚇到,反而更生出幾分怒氣,瞪圓了眼睛:“你和她是朋友是吧,絕了絕了,你們三個可真是絕了……”
她還要繼續說,原本已經站起身來想要拉住尹伊一的謝振飛卻搶在了前頭。
“金燦,初三記大過處分是不可以直升本部高中的。如果本部高中不收,除了找門路花前錢進私立,很有可能就只能去職高了。”謝振飛手裡還抓着剛剛吃飯的筷子,長身而立,將尹伊一收在他的背影裡。
跟在金燦身邊的本就是有男有女,還有幾個是外班的男生。謝振飛的架勢第一眼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要打架,但將尹伊一護在身後的姿態也算不上恭順。
“你敢去學校告狀怕放學後就收拾死你。”其中一個男孩揚了揚手臂,示意武力解決。
“應該也不需要我告狀,現在是4點55分。班主任六點要去利民路的培訓班講課,所以她六點半一定要從學校走出去。今天要聽寫4個單元的單詞,也就是48個,如果她六點鐘不準時出現在教室裡,那她恐怕外出講課就要遲到了。”謝振飛擡頭又看了一眼班級後面的鐘表:“還有3分鐘,要不要你們誰現在去走廊裡看一眼,她是不是正抱着教案往這邊走呢。”
靠近門邊的人伸頭朝走廊裡看了一眼,果然就看見班主任薛老師正踩着一雙高跟鞋噠噠噠而來。時不時還要教訓兩句走廊裡放風的學生,眼看就要到了眼前。
大家各自散去,金燦卻還站在那,她挑釁似的探頭看着尹伊一。
“把咱班同學都叫回來,我提前佔用大家一點時間,咱們抓緊把單詞聽寫了。”推門而入的薛老師並沒有注意到班級裡的異常,教案一放就開始組織上課。
“金燦,我說話你沒聽見嗎?回你座位去!今天單詞再不及格你就給我把你媽叫來。她就是去非洲你都得給我叫回來,不然你也不要來了。”
被訓斥的人撇了撇嘴巴,回道:“我媽沒去非洲,是菲律賓。”
這天回家的路上尹伊一還是心裡有些愧疚的,她知道自己如果不是善心大發,對陳碧玉處境感同身受,謝振飛也不必得罪那個難纏的金燦。她鮮少安靜下來,一路上也並不怎麼說話。她不說,謝振飛更不會說,兩個人各自沉默也沒有誰覺得尷尬,就這麼一直走到小巷子口最後一個拐彎的路燈下。
“陳碧玉剛纔放學的時候給我留了個紙條。”尹伊一到底還是沒忍住,將那個小紙條從褲袋裡翻出來攤在掌心。
“說謝謝你。”他似早有預料,藉着路燈昏黃的光,閃着一雙眸色淺淡的眼睛注視着她。
“其實……我後悔了,我不該自找麻煩。”那紙條又被她攥進掌心,扭曲成一個團。
“……”謝振飛的臉正好在燈光的陰影裡,她想擡頭去看卻發現竟然看不清表情。“我這麼大個麻煩你都不怕,現在有什麼好擔心的。”
“那不一樣,她是挺可憐的,哎……真的好矛盾,我可不想因爲這事影響你備考。”她肩膀都塌了下去,低垂着腦袋,使勁嘆氣。
“我姐說了,人各有命,沒必要去想那些沒發生的事,再說本部高中只要夠分數線就行。”
“本部?風爻高中?你不去實驗中學了?”尹伊一聽他這麼說,一下子從喪氣變成了震驚。以謝振飛的成績,別說實驗中學,就是他要考省重點也是可以的,決定上實驗還不是因爲家裡奶奶需要照顧,他不想把過多的時間用在交通上。
“昨天校長找我談過了,說區裡給我爭取的學費減免不能跨區,而且上本部高中可以進宏志班,每個月另外會給伙食補助。但要是去實驗中學,學費減免只能70%,沒有其他了。”謝振飛說的很平淡,從小到大都是抱捐款箱站在臺上最醒目位置的資助的對象。如果有的選擇,他一定要憑實力去最好的地方學習,眼下現實擺在面前,哪怕只是每個月200元的伙食補助,都可以輕易讓他動搖。
“……”這次換她無言以對,本來的想法是拼了老命也要跟他一起去上實驗中學,難字當頭不怕,最怕就是一個錢字。
“本部的宏志班也是最好的老師,聽說是整個區裡選上來的家庭困難的學生。區教委想靠升學率給本部學校提個評級,配備都是最好的。”他將肩上的書包卸下來拎在手裡,繼續說道:“我在哪裡都一樣,將來肯定是要考清大的,你不要擔心。”
“我不擔心。”尹伊一重重的點了點頭:“你肯定行的。”她知道謝振飛對於一家人明天的寄託全部都放在他自己的肩上:考最好的大學纔能有好的工作,有好的工作才能掙更多的錢…… 對,就是錢,有錢才能獨立,才更有能力改變命運,保護好想保護的人。
路燈下的兩個人影,一個微微仰着頭,另一個前傾着身子,被投射過來的燈光剪出曖昧的身型。
“你們兩個幹什麼呢?”是一束手光從巷子的一端射了過來,謝振飛下意識的側了個身,伸起胳膊擋住了晃在尹伊一臉上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