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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的天空,偶爾飄過幾朵淡淡的白雲,遠處是奶油一樣的天山,近處是綠得發亮的草原,一條藍色緞帶般的河流,從天山深處鬱鬱蔥蔥的森林瀉出,奔騰而下。
這就是伊利河谷。三山夾兩谷,天然牧場,西極之地,景勝江南。
烏孫就是憑着這塊肥美的土地,以幾乎被滅族的絕境,重新崛起,孕育出了強大的國力,成爲西域第一大國。而優越的草場,自然也引來覬覦的目光。近年來,康居人在匈奴的躥掇下,趁着烏孫內亂,分裂爲大小烏孫之際,頻頻沿伊利河谷西口入侵。以至於昔日曾令全盛時期的匈奴都不敢輕易叫板的堂堂烏孫,淪爲不時被康居“割肉放血”的弱國。
“烏孫眼下的情況很不好,部族分裂,大小昆彌相爭,內戰頻仍。小昆彌傾向匈奴,大昆彌雖然是漢室之後,支持西征,但國本不固,受人制肘,也很難分兵助我。湯只從烏孫要來三百騎及十日軍糧,並且保障後路通暢之承諾,其餘未允……”
就在伊利河畔,陳湯負手而行,向張放敘述此次烏孫之行的結果。
張放專注地聽着,不時加以詢問,所涉及的問題包括烏孫數代君王的施政及對漢朝的態度、漢室兩位公主出塞的因由、當代大小昆彌的恩怨、烏孫國力的消漲等等。
陳湯盡一切所能解答,目光欣慰。他這麼做不是好爲人師,也不是爲討好未來的富平侯,而是寄望未來大漢朝能出一位對西域有足夠重視與瞭解的權貴,這對將來大漢的西域政策走向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張放與陳湯也不是因爲散步而來這伊利河谷,而是在等人。
張放前番建議取得出人意料的成功,甘延壽派出的使者,沒費多少周折便與駐守伊利河谷西口的康居左騎君開牟接上頭。開牟果如張放所言,對郅支充滿怨恨,但對於漢軍的實力表現出謹慎的懷疑。
於是親自隨使者前往漢胡聯軍大本營,直到親眼所見,方爲漢胡聯軍威勢震懾。終於相信,漢軍有能掃滅郅支的實力。
開牟旋即與甘延壽達成以下協議:一、開放伊利河谷西口,讓漢胡聯軍通過;二、帶領漢胡聯軍從小道繞開康居巡騎,逼近郅支城;三、爲都護府與康居犀月部聯絡,促成雙方結盟。
這個結盟對雙方都有好處。在漢軍而言,可以利用犀月部打擊康居親匈奴勢力,減輕西征郅支時來自側背康居的壓力。而且在西極之地,扶植一支親漢勢力,對漢朝穩定西域局勢,也有積極作用。
對康居犀月部而言,如果匈奴勢力在康居瓦解,一直抱緊匈奴粗腿的迭利部副王抱闐,必然失勢。屆時康居的話事人就不是匈奴,而是漢朝。那麼誰能搶先一步與漢朝搭上關係,誰就是下一個受益者,甚至借勢上位,也不是沒可能……
於是,就有了陳湯與犀月部小王屠墨的會盟。
外交事務,一向是陳湯這位使節主持,而張放,自然不會錯過這等盛會。
黃昏時分,終於傳來消息,康居犀月部小王屠墨、左騎君開牟一行,出現了。
因爲是秘密來訪,康居人一行很低調,既不張旗,也不動衆,遠遠看到那隊人馬出現時,張放還以爲是一隊行商。
屠墨一行確實是以行商的身份來掩飾,他們送給陳湯的見面禮:牛羊、酪漿、毛皮、羽尾(羽毛、馬尾,可制箭矢與弓弦),就是貨物。路上遇到行商,那是看不出什麼端倪的,除非碰上巡哨,要開箱檢查。不過,烏孫的巡哨已被遣走,而康居的巡哨又盡是開牟的人,哪還會有問題?
一行在漢軍騎士引導下,漸漸接近。
一陣帶着幾分尖細的笑聲傳來:“這位想必便是漢天子使節陳君了,康居開牟,拜見陳君。”說話間,來者踩着一壯碩奴僕的厚背下馬,遙遙向陳湯鞠躬。
這是一個頭戴圓帽,身着彩褶,面容清瘦,高鼻深目,蓄着山羊鬍,十個手指戴滿嵌着寶石的戒指,怎麼看都像商人多過像將領的中年。
陳湯微笑合袖還禮,目光移到此人身後,那個騎着黑色健馬,額箍金環,黑髮捲曲,樣貌威武,體型壯碩的壯漢身上。
康居人來的不多,也就二三十人,但除去雜役,那些騎士一看就知是精銳。個個膀大腰圓,盯人時透着殺意,渾身散發出只有沙場銳士纔能有的凌厲氣勢。但混雜在這些個騎士之中,卻無法掩蓋此人鋒芒,就像一堆刀劍中,砥礪得最亮的那一把利刃。
康居犀月部小王——屠墨。
屠墨下馬,俯身一鞠,聲如洪鐘:“屠墨見過陳君。”
陳湯合袖推掌,躬身還禮:“犀月小王,名不虛傳,果然有兕犀之威。”
屠墨不通漢語,他說的是大月氏語,陳湯則以漢語迴應。屠墨不知“兕犀”是什麼,側目望向通譯。那通譯也沒讀過什麼書,瞠目以對。好在陳湯機敏,一往便知卡在什以地方,於是解釋一番。
當屠墨得知所謂“兕犀”,是與熊羆虎豹並列的一種猛獸,歡喜不已,連連致謝。
開牟也近前與陳湯見禮,此人不光外形像商人,言語舉止也頗肖商人,奉承話說得那叫一個順溜。在張放看來,這樣的人當將領實在是屈才了。
雙方會見,這開場氣氛相當友好。
在陳湯引屠墨一行前往營地時,張放留心一個個觀察,目光很快被一個人吸引,迅速上前。
當張放走近那人時,其身邊四個康居衛士橫身攔住,面色不善。
張放手掌輕輕拂過劍柄,用匈奴語淡然道:“每個參與會盟的人,都必須表明身份,足下這樣藏頭露尾,是進不了轅門的。”
四個康居衛士被一雙白嫩的小手分開,顯露身後一個全身裹在青色斗篷的矮小身影。
這人微微擡頭,因爲其身高只到張放下巴,加上帽兜遮掩,張放只看到此人口鼻及下巴,心下大訝——這明顯是一張小孩的嫩臉,看那身高與體型,只怕比青琰還小。
會盟之事,何等重大,怎麼還帶着個小孩呢?
張放捏着下巴,盯住這小小少年,用匈奴語問:“你是屠墨的兒子麼?”
此人伸出白暫的雙手,輕輕掀開帽兜,露出真容,眨巴着眼睛反問:“你是陳君的兒子麼?”
張放瞪大眼睛,直直看了好一會,莞爾一笑:“好,我說錯了,更正——你是屠墨的女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