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小胖、冉閔屠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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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重重天山北麓,眼前是一望無垠的草原,無數大小湖泊散落其間,如同鑲嵌在碧毯上的一枚枚藍寶石。而“寶石”的來源,則是一條長達千里,河面寬廣,河水清澈的都賴水(今塔拉斯河)。
都賴水南岸三十里處,一片堅實的沙磧地上,聳立着一座形制特別的城池。說它特別,是因爲它完全不同於西域城邦諸國類東方式的方形建築,而是圓形。
最外層是防禦性木樓,中層爲外城,是以夯土築成的主防禦牆,內城居然是用巨大石塊砌成的城堡。這種裡外兩重土木城牆,以及巨石城堡,怎麼看都更象是這個時代西方,也就是羅馬式建築。
這,就是郅支城,一個國中之國。
郅支或許是第一個住進土木建築的單于,這也算是與時俱進了。不得不說,無論挑選地方,還是築城建堡,郅支還是頗有眼光的。
而郅支的眼光還不止於此。
此處地處康居腹地,都賴水南北兩岸,地勢多爲起伏的平原,其北部是大草原。湖泊草澤衆多,物產豐富,是畜牧漁獵好所在。南部是荒涼的沙漠,西南是海拔上千米的綿延山脈,東南部邊緣環繞着十餘座海拔數百到數千米不等的雪峰。特殊的地理位置決定了,這裡是絲綢之路北道的必經之道。
郅支城所在的位置有多重要?在後世,它有一個令國人心情複雜的名稱:怛羅斯。
是的,這就是令後世唐軍飲恨、大唐帝國折翼、中原文明與阿拉伯文明之爭的分水嶺——怛羅斯!
正因爲掌控了這條絲路命脈,郅支才能得以在短短數年間恢復元氣,威懾大月氏、康居、烏孫、大宛等響噹噹的西域強國。同樣,也因爲對絲路控制權的爭奪,當初好得同穿一條褲子的郅支與康居,終於產生無法彌合的裂痕。
因利益而結合,因利益而分裂,這便是郅支與康居之間關係的最好註解。
不過,郅支也不完全是個簡單粗暴的傢伙,畢竟當了那麼些年的單于,多少懂點政治手腕,更明白一個道理: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是鐵板一塊,康居也是如此。
此刻,在這個如後世籃球場大小的的雙層城堡裡,北匈奴郅支單于呼屠吾斯,正在宴客。
郅支已經五十有三,體型胖大,不過鬍鬚與頭髮都還烏黑,滿面油光,顯得精力旺盛。他長着一副很威嚴的面容,五官也比較端正,只是過於濃密而遮住大半邊臉的鬍子,還有臉上或深或淺的數條刀疤,完全破壞了這一切。他的左耳戴着一枚匈奴貴族常見的裝飾金耳環,不過郅支的金耳環與衆不同,他的耳環,是用罕見的烏金所制。而且,其上刻着他的單于號,是獨一無二的身份標誌。
城堡內部雖然空曠,但以防禦爲主的窗口太小,即便室外陽光燦爛,室內光線依然很暗,全靠油燈照明。不過對於客人而言,並不在意這些,他在意的是短案上的美食,以及懷中的美婦。
天氣很熱,但客人依然戴着翻毛厚帽,穿着深褐麻衣,鬚髮花白。乾瘦如橘皮的臉頰上,有奇怪的刺青圖案,配上一雙深陷眼窩的灰褐眼珠,整個人透着一股陰側側的氣息。當他鳥爪似的瘦長五指將婦人的豐盈揉捏變形時,婦人縱然疼得變色,卻半聲也不敢吭,反而強顏歡笑。因爲這個肆意摧殘她的乾瘦老者,只須一句話,就可以讓她上天堂或下地獄。
郅支雙手交疊於便便大腹,背靠着充當靠墊的奴隸,滿意地看着眼前一幕,粗豪的聲音在城堡上空迴盪:“這樣的招待,國師還算滿意吧?”
老者呲牙一笑,殘缺不齊的黃牙,格外噁心。但婦人在其示意下,卻不得不強忍噁心,先飲一杯,然後湊嘴過去,爲老者渡酒……
一聲夜梟似地尖細笑聲,發自老者口中:“單于真是好享受啊,神仙亦不過如此。”
郅支神情恭敬道:“神師侍奉神靈,庇護草原萬千生靈,呼屠吾斯願傾所有,侍奉神師。”
老者眯眼捋須,喉嚨發出嗬嗬怪笑,顯然滿意已極。
在整個康居,能讓郅支如此相待的人不多,除了康居王任塞之外,便只有康居大祭司烏陀了。
康居,或者可以說整個西域及中亞地區,祭司都是一個舉足輕重、堪與國王並列的神聖不可冒犯的人物。大到一國,小到部落,都有自己的專職巫師。沒有巫師,就如同沒有國王(首領)一樣,是不可思議的。
康居的巫師、大祭司烏陀,在康居朝野擁有巨大影響力。他的每一次占卜,每一次預測,都會對康居臣民產生巨大影響。國王之位有人覬覦,但沒人敢冒犯祭司。
郅支不怕與任塞翻臉,卻絕不會與烏陀作對,甚至爲拉攏此人,不惜將自己的寵妾相讓。
郅支的康居策略是,控制五王中實力最強的抱闐,拉攏連康居王都要讓三分的大祭司。如此一來,受此二者制肘,康居王着實奈何他不得。就算女兒被殺,也只能捏着鼻子認慫。
郅支每隔一段時日,就會請烏陀及抱闐前來相聚宴飲,保持這種良好關係,也就保證了自家在康居的利益。
二人正歡飲淫樂時,厚重的木門被嘭地一下撞開,一個身形健壯的青年衝進來。
郅支目光一橫,慍怒道:“大膽!太無禮了,沒看到國師在此麼?”
青年止步,按捺焦急,脫帽致禮:“駒於利受見過國師。”
這個三旬上下,一臉絡腮鬍的青年,正是郅支的長子,左大將(當初是右大將,現在升級了)駒於利受。而此人也是陳湯遠征的二號目標,漢使谷吉之死,此人有脫不了的干係。
烏陀癟着嘴,邊端起一杯酒邊呵呵笑道:“不妨事,年輕人嘛。想當年我們年輕那會……”
駒於利受急吼吼地叫道:“漢軍!漢軍來了!”
噗!烏陀一口酒噴出,將面前嬌媚作態的美婦淋成落湯雞。
郅支咣噹打翻銀盃,濃密的鬍鬚酒水淋漓。
城堡裡安靜了足足五秒,方纔響起郅支暴跳之吼:“什麼?你胡扯什麼?漢軍在萬里之外,怎麼可能來到這裡?你是不是見到海市蜃樓了?”
駒於利受語氣艱澀:“孩兒親自策騎去看過,就在六十里外,的的確確是漢軍,還有西域諸國的旗號。”
“不會的,不會的……他們要來,早在十年前就應來了,爲何直到如今才……”郅支喃喃自語,驀然似被踩了尾巴的貓般跳起來,“快,快帶我去看看……”
半個時辰後,郅支、烏陀、駒於利受及一衆匈奴騎兵出現在五十里外的百丈高峰之巔。由此處望去,方圓數十里景象盡收眼底。
眼前的情景,令郅支以下,無不齊齊倒抽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