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使者在陽關驛置已等候了近一個月,還是蠻有誠意的,而且派來的使者等級也相當高,更顯得誠意滿滿。來者是匈奴右大且渠須卜囊牙,這是個年旬六旬的老頭,看上去不起眼,但舉止頗有風度,行漢禮居然很嫺熟,一點不比使節團的漢官差。
在拜見張放、甘延壽等正副使時,更行以脫帽之禮。雖然沒跣足,但聯想到此人身份、官職,已是很尊敬的致禮了。
在另一輛小輜車裡,昭君邊看着陽關城下,漢匈使節互相見禮,邊從車窗探出半張臉,低聲問騎馬傍車青琰:“這就是匈奴的大官?看上去,似乎與長安的權貴差不多啊,一點也不象蠻胡的樣子。”
昭君問青琰,是有理由的,因爲在得知公子即將出使匈奴後,青琰與韓氏兄弟等即將扈行的隨從,立刻一個二個開始看書了——對,沒錯,開始看書,看所能收集到所有與匈奴有關的情報。
因爲是情報,只限於相關扈從可閱,所以昭君雖然也是隨行之一,但沒資格接觸這些,只能時不時向青琰打聽。
青琰對匈奴上層的情報還是比較留意地,稍加思索便道:“這不奇怪啊,這個大且渠是個世襲職位,歷代只有須卜氏才能承襲。而須卜氏是匈奴三大族姓之一,傳了上百年,稱得上是匈奴老牌貴族。有這樣的氣度,一點也不奇怪。”
昭君這才恍然,暗暗將這些資料記在心間。
青琰想了想,又道:“哦,對了,這個須卜囊牙,好象是正準備繼任的雕陶莫皋的右閼氏的父親……”
“左賢王大軍眼下到了何處?”寒喧過後,張放第一句就問這個。
須卜囊牙示意隨從展開一份簡略羊皮地圖,朝某處一點:“十日前傳來消息,大軍駐屯於此處。”這位右大且渠的漢語還算過得去,至少能讓人聽懂。
張放、甘延壽、公孫覆等人立即湊前。張放與甘延壽對西域地形,尤其是都護府方圓勢力範圍最清楚,一見之下,脫口而出:“蒲類澤!”
一旁的陽關都尉也道:“便是蒲類澤。自接到警訊時,我邊關諸郡,敦煌、酒泉、居延、玉門關、陽關,各邊關障塞皆枕戈以待。西域都護府、交河壁也已進入警備狀態。”
張放對蒲類澤的熟悉,尤在甘延壽之上,後者只是聽說,而張放卻是實實在在去過。他扈從隊裡的宗巴,更是純正的蒲類國人。
陽關都尉建議道:“都護府騎都尉段都護前日發來消息稱,他已率軍出交河三百里,駐於土倫河谷,等候並保護使者一行。”
張放手指順着陽關斜向西北一劃,在某處一頓:“土倫河谷西口大概就在這裡,也就是說,我們下一步的路線與交匯點就在此處。”
須卜囊牙與陽關都尉俱驚訝地看了這年輕的使者一眼,同時點頭:“正是。”
使節團再度啓程,這回隨行人員又多了十餘個匈奴人,對方人數雖不多,但只消看一眼就能明白,全是匈奴精銳。隨行車輛也多了十幾輛,全是糧草。在大漢境內行進時,一路上幾乎每隔百里就有一個驛置,補充食宿,一切無憂。但一出陽關,別說故人了,就連路人都見不到幾個。所以,攜帶足夠的糧草,就是重中之重。
陽關都尉派出一隊騎兵兼嚮導,一直護送使節團到土倫河谷東面入口,這才返回。只要順着谷口,一路向西,就能與西域都護府屯兵匯合。
有嚮導,有精兵,還有本地隨從,幾乎不存在迷路、遇襲等情況。途中除了因遇暴雨,山體滑坡阻路而多繞了一點彎路之外,並未遇到大的危險。
半個月後,使節團一行平安出現於土倫河谷出口,順利與西域都護段會宗、副校尉郭習,還有老熟人、眼下的交河壁軍司馬杜勳會面。
張放與段會宗是老相識了,頗有交情,而對郭習、杜勳,那更有同袍之誼。甘延壽則是上一任西域都護,別說將官,就連都護府普通吏士都熟識。同袍,也就是現代的戰友,那種關係與感情,無需細表,想想就知道。
原來西出陽關,還是有故人的。
一番歡聚之後,由軍司馬杜勳報告匈奴人最近動態:“有一個好消息,車師前、後國、蒲類前、後部,應都護府之請,發兵堵住伊邪莫演南下之路。雕陶莫皋趁勢率大軍在蒲類澤東北,包圍了伊邪莫演殘部,雙方發生了三戰小規模戰鬥。在半月前,伊邪莫演率殘部向雕陶莫皋投降。”
張放與甘延壽對視一眼,喜道:“這麼說,這場叛亂結束了?”
杜勳重重點頭:“結束了!”
隨行使節團聞之,無不歡喜。當然,最興奮的莫過於匈奴使者一行,須卜囊牙當即向都護府諸將脫帽致禮,表示感謝。儘管都護府並未派出一兵一卒,但車師、蒲類諸國肯出兵相助,還不是懾於大漢軍威?
此次事件,進一步令須卜囊牙等匈奴上層,見識了大國實力,心生戒懼。
匈奴叛亂事件順利解決,令使節團終於安心上路。但戰爭之事,變幻無常,爲防止有不可測之事發生,段會宗決定,派杜勳親率二百屯兵,護送使節團北上,直到完成使命爲止。
如果是在大漢境內,沒有任何一個二千石郡守、都尉敢派出超過五十人護送。因爲地方官員最高權限就只能派出五十人。只有西域都護府例外,都護可以根據情況需要,調派兵馬,額員無上限。只要事前上奏就可以了。
派人馬保護使節團,名正而言順,尤其正使還是當朝列侯、君王外戚。段會宗這一注,根本不是如當年甘延壽、陳湯那種爲國事冒險,而是實打實拍馬。
從這點就可以看出,段會宗此人不愧是能在杜陵這天子腳下要津任地方令的人物,圓滑而識進退。無怪乎甘延壽、陳湯只當了一年半都護、副校尉就被擼,而段會宗呢?先後當了兩任西域都護——而且還不是連任,是繼任者不合格,後來朝廷又拜再其爲都護,收拾西域亂局……可想而知此君能量。
張放當然不會有意見,致謝笑納。
從土倫河谷到蒲類澤北,這條路線,不用看地圖張放都知道,因爲他當年逃亡時親身經歷過。由此而上,到與匈奴人匯合點,需要二十天。
二十天後,漢匈會盟,又將會是怎樣一番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