牂牁這樣的邊陲小郡,民風彪悍,治安一向不太好。加上前段時間夜郎之亂,半個郡都陷入混亂,死人是常有的事,更不用說失蹤了。
因此,宜主、小辛所居的民居發生破門襲擊事件,在且蘭佐吏看來,不過又是一樁無頭案。草草勘驗一番,交檔入寺,掛起來便了,指望他們破案緝兇,估計得等到西漢滅亡了。
當然,這也是因爲沒人把這樁案子與眼下牂牁最高級別人物聯繫起來,否則那效率可就大不一樣了。
張放當然不會指望這些佐吏,他只能動用自己心腹力量來查。
在宜主失蹤七日之後,卓碧海一身泥濘,匆匆步入太守府西院精舍。
張放放下手裡的籍冊,點頭致意:“先生辛苦了,查得如何?”
卓碧海搖搖頭。
張放撫頜不語。由於宜主身份敏感,他無法大張旗鼓派期門郎及牂牁佐吏、丁役四出搜尋。只能靠自己有限的扈從人手做一些有針對性的搜索,有一個算一個,連卓碧海也被他請來幫忙。
事實上他也知道,這樣漫無目的地搜尋,不會有什麼結果。宜主被擄,不用說,必定是衝自己來的。如果是夜郎人所擄還好,對方必定會向自己提要求。若是長安方面來人,那就麻煩了。
所以眼下張放所能做的,只有從出牂牁的水陸兩條道上設卡的哨官那裡獲取消息,查詢有無可疑人等。這兩個哨卡是陳立上任後設立的,目的是阻止夷人出牂牁東去或北上,刺探從荊州那邊運輸過來的糧秣及兵甲情況。如果是長安方向來人,多半跑不了。最怕就是對方不往東而往西,取道巴蜀。牂牁西南部是夜郎的屬地,牂牁太守的手伸不到此處……
眼下的局面,是棋失先手,步步被動,除了等只能等——如果是夜郎人,就等他們來提條件;如果是長安人,他也做了安排,就等對方進長安時,再見機行事。
這時韓重進來稟報:“公子,有個夷人求見。”
這段時間陸續有趕到的各邑長帥前來拜會,張放也不以爲意,隨口問:“投了木刺麼?”
西南邊陲,先進文化傳播速度慢,中原已經普及到縣一級的紙張辦公,在牂牁卻仍然使用竹木簡。各邑長帥前來拜會時,投遞的名刺非竹即木,故稱“木刺”。
韓重搖頭,臉色有些古怪,手裡亮出一物:“他給我這個,說公子看了自會明白。”
張放擡眼望去,臉色微變:“拿過來。”
韓重恭敬呈上,心裡卻嘀咕:“這月牙玉怎麼看都象是女子隨身之物,該不會是這夷人家的閨女跟公子……”
這是一枚指節大小的月牙形白玉,用紅繩串結,玉質倒是上佳的羊脂玉,只是太小,談上不貴重。從形狀上看,應是女子的掛飾。
張放很熟悉這件掛飾,他坐在車裡都看了好幾個月,熟得不能再熟——這是掛在宜主脖頸上的玉墜。
好極了,正愁找不到人呢,這就送上門來了。
張放五指一合:“那夷人在哪裡?”
“府外候着。”
“帶他進來。”張放使了個眼色。
韓重一愣,手按刀柄,神色肅然,轉身飛快奔出。
卓碧海見這主僕神情有異,正要動問。張放將玉墜向他亮了亮:“這是失蹤婢女身上之物。”
卓碧海頓時明白過來,立即取過紫英竹,橫於膝上,向張放點頭示意無礙。
當韓重帶那夷人踏入堂上時,卓碧海一下跳起來,橫身擋在張放身前,竹杖戟指,鬚髮俱張:“是你!打傷小辛娘子的就是他!”
韓重頭皮都炸了,自己居然把一頭兇獸領進來。猛然轉身、拔刀,橫架在夷人脖頸上。
來人夷然不懼,伸出雞爪似地手指敲了敲刀身,衝韓重呲了呲牙:“小傢伙,抓穩嘍,要是不小心割破了哪裡,你家主人要問話,我也沒法回答了。”
張放擡擡手:“幺郎,收刀,人家敢隻身登門,我們豈可失了禮數?”
夷人發出難聽的嘎嘎怪笑:“富平侯就是富平侯,有氣度,有雅量,比上回那個也姓張的使者強多了。”
韓重盯着刀鋒下夷人瘦棱棱脖子那凸出的青筋(血管),真有一種劃拉開的衝動。然而,他只能剋制,默默收刀,移到夷人的側後,刀未入鞘,死死盯住,但有異動就是一刀。
夷人目光轉到一旁的卓碧海身上,眯着眼:“你很厲害,這筆賬我記下了,很快就會討還。”
卓碧海淡淡道:“卓某在此恭候,隨時奉陪。”
夷人伸指虛點他幾下,不再理會。轉向張放,大刺刺拱手算是行禮:“夜郎儂西,見過漢使。”
張放攤開手掌,顯出月牙吊墜:“此物主人在你手裡?”
儂西昂首環臂,傲然道:“正是。”
“爲何要擄我侍女?”
“漢使又爲何要來牂牁?”
“如果你們夜郎人安份些,我就不必來了。”
“山野蠻夷,從不知什麼叫安份。”
一個嚴厲斥責,一個不甘示弱,這樣的談話根本沒法繼續。
“既然如此,不必廢話,本侯給你兩個選擇。”張放神情冷漠,衝儂西比出個“二”字,“一、把人完好無損交還。自你而下,所以參與此事的人,自斷一臂謝罪。二、不交人,不斷臂,等着斷頭。你選哪個?”
隨着張放的措辭越來越嚴厲,韓重的刀也慢慢舉起,大有一言不合,隨時劈殺的架勢。
儂西嗤之以鼻:“當我傻啊?富平侯你可要搞清楚,我今日來可不是活得不耐煩,送上門給你斷臂斷頭的,而是要你答應三個條件。全做到了,人絕對完好無損送還——放心,你的美婢,我們好吃好喝侍候着,一根頭髮絲都沒碰掉。”
“三個條件?你還想提條件?”張放眼裡充滿譏誚。
“對,第一……”
“我不想聽什麼條件,也不會答應任何條件。”張放根本不聽儂西廢話,斷然拒絕,“你自投羅網,自身都難保,沒有資格向我提什麼狗屁條件!”
“富平侯,你可要想明白了!”儂西厲聲喝道,“我若不能回去,她便不能回來。”
張放淡然搖頭:“錯!你回不去,她才能回來。”
儂西瞳孔收縮,色厲內茬:“你真不顧她的性命?”
張放根本不理會,再問:“給你最後的機會——人在哪裡?”
儂西鼓着金魚眼,豎起三根指頭,咬牙切齒:“三個條件,答應就活人,拒絕就收屍……”
嘭!張放重重拍案:“回答錯誤,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