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放根本來不及思考這兩人爲何要對自己下殺手,一切全憑本能,一手握劍柄,一手按卡簧,拔劍出鞘,堪堪揮至胸前,對方的兇器已砍到。
錚!一聲刺耳金鐵交鳴,張放年少力弱,又是倉促應敵,握劍的手臂一麻,差點脫手飛出,人也被震得向後踉蹌。
瘦小漢子沒想到猝然襲擊,居然也會失手,這小子也太警覺了吧。未等他再度出擊,身後的壯漢已吼叫一聲,抖開布囊,拔刀從他身旁衝過,劈向立足未穩的張放。
張放這會手臂還有些發木,根本擡不起來。身後韓氏兄弟一左一右扶住他的身體,反應快速的韓重一聲怒喝,揮弓格擊,啪地一下,拍在刀身,將壯漢刺來的長刀打歪。
壯漢吼叫着連劈數刀,居然都被韓重以弓臂拍擊格開。真看不出,這韓家幺郎竟有恁般好身手。
這時張放纔看清兩名漢子手持的都是筆直狹長的單刃刀,刀身呈青灰色,寬窄似劍,筆直無彎弧,刀柄尾部有一個圓環——正是典型的漢制環首刀。
韓重的箭不好,但弓卻是材質十分堅韌的柘木所制。而壯漢用的雖是鐵刀,但漢代的治鐵技術普遍較差,普通的環首刀還真未必能削斷堅木。韓重揮舞着雞蛋粗細的弓臂與手持環首刀的壯漢對攻,一時半會,鐵器居然奈何不了木棍。
山道窄小,兩旁是陡坡,不擊倒韓重,就沒法傷害張放。韓重以身當敵,相當於以一敵二。
瘦小漢子覷了個空,倏地從壯漢身側閃出,一刀刺來,刀刃從弓臂下方穿過,猛地一挑,將韓重的弓挑飛,壯漢適時舉刀平戳向韓重胸膛。
韓重赤手空拳,如何能抵擋兩個持刀漢子,眼見就要傷在刀下……
壯漢環首刀剛刺到中途,突然眼前一暗,劇痛攻心,吼聲如負傷野獸——左眼正正插着一支箭矢。沒有流血,但形狀可怖。
箭矢是韓駿射出的,準則準矣,只是箭頭爲骨制,而且又是自制軟弓,殺傷力不足。如此近距離,卻也只是射瞎了壯漢的左眼,未能貫腦而斃。
壯漢眼睛中箭,頓時失去方向感,原本戳向韓重胸膛的刀尖,結果卻從左臂外側滑過,割傷了韓重手臂。
生死交關,韓重渾然不顧手臂淌血,怒吼一聲,挫身猛撲而上,一頭撞入壯漢懷中,兩人纏抱着骨碌碌滾下山坡。
瘦小漢子根本不去理會同伴,障礙一去,立即揮刀直取張放。
韓駿剛搭上第二支箭,冷不防那瘦小漢子突然捨棄主要目標,反手猛劈一刀,將箭矢斬斷,更將韓駿連人帶弓震得翻滾下山坡。
猝襲得手的瘦小漢子呲牙衝張放獰笑:“這下沒有擋路石了,小子,受死吧!”
青琰在四人中最爲瘦小,而且又手無寸鐵,在瘦小漢子眼裡,只怕還要張放保護,毫無威脅可言。但是,很快他就爲這種輕視付出了慘痛代價。
青琰腰間沉甸甸的布囊總是須臾不離身,張放知道里面盛放着不少大小如鴿蛋的圓石,之前一直猜不透青琰帶這些石頭幹什麼,但很快青琰就讓他大開眼界。
但見青琰伸手入囊,抓了滿滿一手石頭,手掌攤開,另一隻手拈起一枚圓石,脫手飛擲——以這枚飛石爲發端,接下來短短兩三秒內,青琰手臂倏伸倏縮,迅捷無倫將掌中的五六枚圓石閃電般擲出。速度之快,直如幻影;動作之流暢,很有幾分後世賭桌上荷官發牌的瀟灑,又似山西刀削麪大師傅的削片之勢。
連珠石彈密集地擊打在瘦小漢子的臉膛,瞬間青包腫起,皮破血流。瘦小漢子痛呼不已,身軀搖晃,腳下踉蹌,差點摔下山坡。
青琰扭頭對張放大叫:“往林子跑!”
在這一瞬,張放與青琰交換了一道會心的眼神,重重點頭,轉身飛跑。而青琰則不斷以飛石襲擊,瘦小漢子叉開五指,以掌遮面,石塊打在掌心、胸膛,雖疼痛難忍,終究是皮肉之傷,未能造成致命威脅。這也是青琰人小體弱,投擲的暗器又是殺傷力最弱的飛石,倘若換成是飛刀、袖箭之類的銳器,早把對方幹趴下了。
瘦小漢子連連怒吼,冒着彈雨步步緊逼,而青琰盛石塊的布囊即將見。,覷個空回頭,見張放的身影已沒入林中,立即拔腳飛跑,方向與張放相反。
瘦小漢子睜着腫脹的眼皮,吐出一口混合着血沫與碎齒的血痰,咬牙切齒向張放的背影追去。
張放手按肋間,亡命狂奔,汗出如漿,心跳如鼓,雙腳灌鉛。上輩子加這輩子,頭一回被人持刀追殺,說不怕是假的。這是無法無天的古代,又是荒山野嶺,自己更是個身份不明的“黑戶”,被人宰了隨地一埋,找誰喊冤去?
張放跑着跑着,突然似被雜草橫枝一絆,整個人向前撲倒,但在着地瞬間,緊急一個前滾翻,險險避過臉撞地的悲劇。
當張放用劍鞘支撐着身體,勉強爬起,身後卻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回首——瘦小漢子距自己只有十步之遙。
獵人與獵物,距離只有十步,一個筋疲力盡,一個氣喘如牛,兩雙眼睛死死瞪視。
“小子……沒人……沒人能跑得過我劉快腿,你就認命吧。”瘦小漢子劉快腿抹了一把臉,血跡與汗漬混合,將一張本就難看的臉抹得血污不堪,在幽暗的林子裡,更顯恐怖猙獰。錯非張放的神經早被職業磨得夠粗大,只怕腳都要發軟。
張放喘得難受,抓緊一切機會,盡力調整呼吸,根本答不上話。
劉快腿緩緩擡起環首刀,刀尖對準張放:“若不怕痛,就用你的劍自裁;若是怕痛,我可以代勞。”
張放稍稍緩過氣,一點點將劍拔出鞘,青瑩瑩的劍鋒與青灰色的環首刀形成鮮明對比,劍尖同樣戟指對方:“從沒、捱過刀劍……不知道怕不怕痛。不介意的話,等會你來告訴我。”
劉快腿獰惡一笑:“不知死活的小子……好!咱這來告訴你。”踩着厚厚的軟泥腐葉,發出沙沙之聲,一步步逼近。
張放神情平靜,振聲道:“你死之前,能否告之,爲何追殺我?”
劉快腿怒極反笑:“到陰曹地府去問吧!”聲落,腳步加速,借勢騰空躍起,環首刀高高舉起,凌空下劈。
張放卻在此時,做了一個出人意表的動作——鏘地一聲,還劍歸鞘,淡淡道:“既如此,你就去死吧。”倏地伸手拽住一旁橫出的樹枝,將之彎成弓狀,猛然放手,樹枝猝然彈出,像一根軟棍,重重鞭打在劉快腿半空中的身體上。
枝折葉散中,劉快腿發出不甘的怒吼,整個人打橫摔落在地——下一刻,地面轟然裂開,碎葉腐泥四濺,劉快腿連驚叫聲都來不及發出,瞬間陷入地底。隨着一聲短促的慘叫,一切歸於寂靜。
張放擡袖抹去額角滲出的冷汗,好險!這一記兵行險着,總算奏效。早在青琰叫他往林子裡跑的同時,兩人就已想到利用陷阱收拾殺手,這也是張放果斷退走的原因。反正殺手的目標在他,絕不會與青琰糾纏,只要分開跑就沒問題,事態發展果如張放所料。張放之前絆倒摔跤都是計算好的,正好借前撲翻滾之勢,不露痕跡躍過陷阱,這才引得劉快腿入彀。
未曾想這劉快腿身手恁般了得,竟然來了個凌空撲擊,無巧不巧正避開陷阱,若不是正好有一根橫伸的樹枝出奇不意的話,張放估計少不了要吃苦頭,甚至負傷。好在一切有驚無險,這不明身份的殺手……張放探頭朝坑底看了一眼,昏暗的坑底下,一人橫臥,寂然不動,有淡淡的血腥味撲鼻而來,顯然已斃命。
縱使張放見多了死人,縱使這屬於正當防衛,縱使不是自己親手所殺……但終究是終結在自己手上的一條生命,那種心如墜鉛、尿意澎涌的感覺,令張放渾身繃緊,虛汗不停,久久不能挪步。直到聽聞青琰與韓駿的呼聲,方纔如同噩夢醒來一般,拭去額頭冷汗,定了定神,拖着如灌鉛的雙腳,向呼聲迎去……
另一個殺手也死了,而且死得更早。
當韓重捨身撞擊,與敵纏抱翻滾下山坡時,只覺天旋地旋,半晌爬不起來,以爲必無幸理。沒成想,半天也不見有人拿刀扎自己。勉強支起身體一看——尋丈開外,那壯漢仰面朝天,原本插在眼珠上的箭矢,已在翻滾時磕碰折斷一半,餘下一半,竟齊根而沒,盡數貫入腦中……
四個平均年齡不足十四歲的少年男女,險之又險幹掉兩個持兇器的亡命之徒,除了韓重受了點皮肉之傷外,餘人皆無事。四人面面相覷,後怕之餘,更是慶幸之極。
調整並消除負面情緒之後,張放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弄清楚,這兩人爲何要殺自己。
只是搜了兩具屍體,除了兩把環首刀與幾十枚五銖錢外,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把刀、錢都收起來,屍體……要不要報官?”張放不太清楚大漢朝的法治情況怎樣,便詢問韓氏兄弟。
兄弟二人一齊搖頭:“這兩個兇人必是逃亡的鹽隸,官寺抓到也是個死。咱們……還是別惹麻煩了。”
張放試探道:“你們的意思是……自行處理了?”
韓氏兄弟對視一眼,朝張放用力點頭。
張放咬咬牙,拳掌用力互擊:“好吧,那就把他們埋了。記住了,這事誰也不能說。”
韓氏兄弟與青琰猛點頭。
張放仰首望向昨日來時的方向,深長地吸了口氣——突如其來的災難,不明身份的殺手。或許,那場車禍未必是天災,而是一場有預謀的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