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人間

中考⼀完,就像卸下了⼀段既定的路程,時間也⽐以往的暑假寬裕了⼀些,雅君晃盪到⽼周的敬⽼院。

⽼周⼀個⽉只有兩天休息,不過⼯作量本來也不是很多,偌⼤的敬老院⾥,只有⼗來個⽼⼈,多數都是沒有⼦⼥養⽼的孤寡⽼⼈,有⼦⼥的,再怎麼窮,要是把⽼⼈送進養⽼院,哪怕你讓他(她)在這過的⽐家⾥好,那也是會讓⼈說閒話的,衆⼝鑠⾦的滋味,誰也是承受不起的。

⽼周的⼯作,就是給身體不是很好的⽼⼈,把⾐服被⼦放進洗⾐機⾥洗,晾⼲以後,摺疊好放回各個⽼⼈的房間。

⽼周性格活潑,⼼地善良,⼈⼜漂亮,⾃然是很討⼈喜歡的。

敬⽼院是原來的⼤戶⼈家的房⼦,解放以後,原來的屋主,有⾃⼰遷移的、有被政府遣散的、也有被批⽃死的,到最後就空置下⼀⼤⽚帶着後花園的轉棟畫樑,佔地有上千坪,每棟房⼦之間,都⽤⻆⻔相連,獨留⼀個⼤鐵⻔鎖着的前⻔和⼀個⽊質的後⻔。前⾯⼏百坪的院⼦⾥,遍植梧桐。梧桐樹下,有⼏排可供四⼈坐的橫椅。夏天,⽼⼈就在這樹下納涼,放《紅樓夢》和《⻄遊記》時,村上也有⼈到這來看電視,因爲只有敬⽼院的電視是彩⾊的。

疤仔也就是在這⾥,從"疤仔"變成"⽼孫"的;⽽⽼典家就在前⻔的院牆外。她家的菜園⼦和敬⽼院的園⼦,只隔⼀道⼩柵欄鐵⻔。

⽼典本來就善談,⼏個圓包熟柿,就讓她和院⻓,好的像⼀家⼈。

雅君⼏乎都是從後⻔來去,隨着⽇漸⻓⼤,感覺⼤姑娘家,和不怎麼熟的⼈混在一起,甚是不雅,所以從未動過,去那⼈羣⾥看電視的念頭。

只要⽼周在忙,雅君要麼在後院⾥,那棵桂花樹下涼亭的⽯桌⼦旁看書;要麼,在亭⼦不遠處的鞦韆上,看着蜻蜓來去,獨享清逸;再者,就是在分給⽼周住宿的房間⾥發呆了。

⽼周是不愛看書的,房間⾥各種各樣的⽑線,就是⽼周⽤來打發空餘時間的唯⼀物件,也不知道,沒完沒了織⽑⾐的⽼周,把那些織好的⽑⾐,送去了哪⾥。

⽼周住的,應該是以前⼩姐的繡房吧?躺在⽼周的牀上,雅君猜想着。⽼周說是⼀個房間,實際佔了⼀個獨⽴的偏殿,⾥⾯有個⼩客廳,有⼀套古雅的木桌椅,可以⽤來待客,還有兩個房間,前⾯⼀間放着些不怎麼⽤的物件,後⾯⼀間⽼周居住,鏤空細花的⽊質幽窗,攬盡桂⾹。

“雅君,你知道,我們敬⽼院最近發⽣什麼事了嗎?"⽼周進來,⼩聲問雅君。雅君如何得知?

"你知道我們敬⽼院那個⽼何頭嗎?"

雅君⾃然是不認識的,只有再次搖搖頭。

"那你總知道,住在司⻢隔壁的那⼀家⼈吧?"

這個雅君約略知道,好像是有三個還是四個的純⼥戶⼈家,可是不認識⼈。

⽼周把⼿籠到雅君⽿邊,"告訴你,⽼何頭把那家⼀個七歲的⼥⼉強姦了,前⼏天被公安局抓⾛了,就在那家⼈的⽜棚⾥。"⽼周看雅君不信的樣⼦,⼜加了⼀句。

雅君也不知道對這種事怎麼評價好,本來⼀向不喜歡論他⼈之事,何況⾃⼰,還有未解的難題。

⽼周撿起了她的⽑⾐,雅君躺到⽼周的腿上,扯着她的線團。

"哎,呆會針扎到你。怎麼了?司⻢家⼜讓你煩⼼了吧?我看這事必須速戰速決,免得夜⻓夢多。"⽼周索性放下⽑⾐,⽤⼿指梳理着雅君的頭髮。

"你越提,我越⼼煩。"雅君轉個身,趴進⽼周懷⾥。

"我們⼏個同學都說了,只有逃⾛,纔有轉機。"

"你讓我去哪呀?我哪都不認識,何況沒有錢,沒有地⽅的落腳。"

正說話間,客廳⾥有⼈邊叫着⽼周邊進來。

"是⼩梅來了?"⽼周招呼着。

雅君坐了起來,卻不認識這個⼈。

⽼周說"⼩梅也是我同學,隔壁村的。"

"⽼周,明天我要去省城看我弟弟,要我帶什麼不?"小梅朝雅君點下頭,一屁股坐到牀上。

"哎?⼩梅,要麼明天你帶雅君去省城,到你弟弟那⾥暫時避⼀下,怎樣?"

"她早就該這樣了。"⼩梅像老朋友一樣看着雅君。

"⼩雲的弟弟,在省城的⼯程隊裡做事,你到那⾥住⼀段時間,有活能做就做,只要不餓死就⾏。我在這邊把⻛看情況,你要在那邊呆到這⾥認爲你不可能回來爲⽌,看看司⻢和你媽怎麼了結這事,等他們把這事扯開了,我再通知你回來,你看⾏不?"老週一嘴計劃着。

雅君猶豫不決。

"試試怎樣?"⽼周推她。

"只是,⼯地上都是男⼦,我⼀個⼥的,混那⾥⾯……”雅君說出心裡的擔憂。

"都什麼年代了?你還是個封建思想,你這樣規矩的⼈,還不照樣被⼈說三道四?"⼩梅犀利的說道,"你媽教你的其實是害了你,那⼯地上有⼥孩⼦的。"

"真的?"

⼩梅點點頭,"你去那⾥看,說的不對回來就是。"

雅君思慮了一下,最終點點頭,"那我回家拿兩件⾐服出來,只是我沒有錢,⽼周,你得給我錢。"⼼⾥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

"我身上只有⼆⼗元,我也不敢預⽀⼯資,怕別⼈知道了。"⽼周把錢放在雅君⼿⾥。

⼩梅說:"⼆⼗元夠了。"

"⽼周,我不知道這錢什麼時候可以還你 ,謝謝你,⽼周。"雅君抱着⽼周,這個爲了她和她⼀起努⼒的⼈。

"你可要穩住⼀點,別讓你媽看出不對勁,⾐服不能帶多了,實在不⾏就寧可不帶。錢不是事知道嗎?"⽼周送雅君到⻔邊叮囑着,雅君點着頭。

⼩梅隨雅君一起出去,路上交代,"明早⼋點左右我在癡⽣那個地⽅等你。"

回到家,媽媽看了雅君⼀眼,什麼也沒問,她知道,暑假⾥,除了⽼周那,雅君是沒地⽅可去的,可能她覺得,雅君跟着⽼周,也翻不起什麼浪………

天⿊以後,雅君偷偷撿了⼀身⾐服,卷的⼩⼩的,⽤個塑料袋裹了,借上廁所的機會,把它藏到院⼦⾥的那個稻草剁⾥。

晚上睡覺時,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着,真的要⾛了,雅君卻沒覺得有⼀絲的⾼興或者輕鬆~外⾯等待我的是什麼?不知道!我要是⾛了,媽媽該有多傷⼼和痛苦呢?這個家,⼜會⾯臨什麼?

雅君想着種種可怕的情形,⼜⽤着不同的理由爲⾃⼰辯解,淚⽔在暗夜⾥流淌卻⼀點聲也不敢出,感覺⿐⼦塞的要喘不過⽓來了,就裝着咳嗽來遮掩過去,整整⼀晚,也不知道睡着過沒有。

早上起來,雅君看着媽媽和家⾥的每⼀個⼈,⼼⾥還是很難受,爲⾃⼰⻢上要給這個

家帶來的⻛暴感到痛苦,放

棄還是離開?⾛還是留?

不,我要離開!

"媽媽,等下我要去學校,看下⽼師估分情況,可能會有

其他同學過來,我想在那和他們聚聚,⼤概要到中飯時回來。"雅君垂着眼睛,撒着謊,巨⼤的罪惡感,讓她不敢擡頭。

雅君還從未騙過媽媽,讀⼩學時,有次放學,剛好碰到姐姐,量了⽶缸的⽶,去隔壁"油⼦⽼頭"家換油餅吃,姐姐⻅她發現了,就拿了一個給雅君吃,再三叮囑不能讓爸爸媽媽知道。雅君邊吃邊點頭,"真的很好吃啊!"那是她吃到的最好吃的東⻄了。

過了⼏天,想起那個油餅,只有自己和姐姐吃了,胖⼩豬,⼩貓妹,爸爸媽媽都沒有吃到,⼼⾥忽然覺得很難過,雅君就和媽媽說,"媽媽對不起,我偷了⽶換了油餅吃,沒有給你們吃,對不起!"

結果⾃然是飽吃了姐姐⼀頓爆⾖。

"哦,能早點就儘量早點回來,不要⽼是磨着⽼師,你是不是哪⾥不舒服?晚上⽼聽⻅你咳嗽。"媽媽說着看了雅君⼀眼。

雅君趕緊⼜低下頭,"沒有沒有!昨天眼睛好像被⻜⾍什麼的紮了,聽說咳嗽⼏聲可以幫着弄出來,我就試了⼀下,現在好了。"雅君裝着吹稀飯。

趁着家裡人不注意,雅君悄悄的拿了塑料袋,抓在⼿上,要早⼀點趕到那個地⽅,越晚路上⼈越多,“蘿⼘花”的樟樹下,挖了個⽤⼿搖的⽔井,天天都有⼈會在那洗⾐服,趁他們還在吃飯,要趕過去。

⼩梅騎了個⾃⾏⻋過來,"上來!我們到縣城⾥坐⻓途班⻋過去,呆會⻋⼦我寄存⼀下,可能我晚上就要回來。"

雅君輕輕的跳上⻋⼦後座。⼩梅剪着個鄉下人說的雞婆頭(露出⽿朵的短髮),身材有點矮短,可能過了⼆⼗歲,說話的語速極快,讓⼈聽着有點緊張,從她說話語氣中,覺得爲⼈⾮常熱情,"要說你媽也真是的,要給你找,也該找個有錢點的⼈家,怎麼可能找個司⻢家那

麼窮的?還有可能有遺傳病的家庭?"

"我不是……"本來雅君想說~我逃跑不是因爲……唉,懶得說,⼀說肯定就會讓別⼈不舒服,再怎麼的,⼈家在幫我,沒用的話,就不⽤說了。於是只好裝成個很樂意的傾聽者,讓⼩梅說話的興致倒是越來越⾼。

看着癡⽣開始在那⾥舉着⼿轉圈圈,⽽讓自己感到壓抑痛苦的家鄉越來越遠,最終在轉彎時消失不⻅,雅君的眼淚開始流下,什麼時候纔可以回來呢?

頭暈、惡⼼、乏⼒,讓雅君連⼿⾥的塑料袋都抓不住,⾖⼤的汗珠滾下來,最終吐了。司機罵罵咧咧的,昨天晚上和早上並沒有吃下什麼,吐的全是綠⾊的膽⽔。

"你會暈⻋呀?"⼩梅叫道,誰知道呢?⼩時候和爸爸坐⽼蘭的⻋⼦出去時,都是不暈的,那時⼼⾥只有得意,後來也沒坐過⻋,這

次,也許只是⼼情影響吧?

"我們就在壇⼦⼝下⻋吧?你這個樣⼦堅持不下去,我們改坐兩塊錢的三輪⻋過去,沒多遠了,這個錢你出。"⼩梅快人快語。雅君點點頭,實在說不出話。

壇⼦⼝……解放⻄路,雅君默默的看着路標,自己記路的本領差,出來了要⻓點能耐,不能給別⼈添麻煩。

"我們就在這下吧,順着鐵道⾛⼏分鐘就到了。"⼩梅身上揹着個挎包,腳上穿的⾼跟鞋,雅君穿的是雙⽩跑鞋,在鄉村時還沒有什麼感覺,到了這個到處都是⼩⻋,喇叭,⼈流穿梭的城市,⼩梅就像本來是這⾥的⼈,⽽雅君⼀看就是鄉下⼈。

雅君不是第⼀次看⻅鐵路,四五歲時,爸爸就帶她去縣城賣柿⼦,賣完就會去城⾥的阿炳叔叔家,吃完飯回家。

阿炳叔叔是賣⾁的,他家就住在鐵路旁邊,家⾥有⼀⼉⼀⼥,都⽐雅君⼤⼏歲。阿炳叔叔的⼥⼉有兩條⿊亮的⼤辮⼦,還有好亮的⼤眼睛。爸爸和叔叔閒聊時,倆姐弟就會領着雅君去看⽕⻋。

"嗚…………"⼀聲⻓鳴,讓雅君的⼼,莫名的焦慮起來,和⼩時候的感覺完全不⼀樣,

果然換了地⽅,什麼都會不同。

⼀棟棟紅磚的樓房,有建好的,有在建的。

⼩梅領着雅君到了⼀棟三層的在建樓前。

雅君停在樓下,⽤⼿擋了⼀下,太陽好⼤啊!太陽⾥的灰塵好多啊!讓雅君想咳嗽來着。

"快上來啊!"上了⼆樓的⼩梅叫道。樓上有⼏個男的往雅君這⾥看。雅君的臉紅了,⼼

⾥有點膽怯,可還是磨磨蹭蹭的⾛了上去,遇到⼈時,⽤⼿掩⼀下額頭,避着身⼦捱過去。

"阿林,我給你帶來⼀個學⽣娃,她的⾯⽪薄,要是她做事不好,罵她時不要太⼤聲,她有點愛哭。"⼩梅對着⼀個約摸三⼗來歲,⻓了點淡鬍鬚的男⼦說道。

那個男⼦看着雅君,笑了,"這麼瘦!做的動嗎?只怕她哪樣都拿不起,⼀雙⼿這麼尖細,能拿動筷⼦就不錯了。"

"她在家⾥要⼲很多活的,反正你讓她在這⾥呆⼀段,她現在不能回去,是從家⾥跑出來的……

紫雲英的花呀,開在小柴狗的路上……碎碗碗花故園深影裡,花落鳥無痕你在我的夢裡,我在你的路上呢喃春盡落紅脣在人間(4)白夜別尊親,淚兩行,飛雪兼程路茫茫誰的眉眼,寂靜了山林,遺憾了時光向人間向人間呢喃春盡落紅脣那紫色的花朵,被風輕輕一拂,心上便有了淚生命的履痕那些年那些人在人間(3)瀟瀟簾幕無人訴,西窗獨坐爲誰憂呢喃春盡落紅脣你在我的夢裡,我在你的路上憶同學少年在人間(1)若得人相似,他鄉亦未同在人間(1)你在他鄉還好嗎失了水的蒲草,淡如煙雲遠遠鄉,深深腸,所思所想誰可償瀟瀟簾幕無人訴,西窗獨坐爲誰憂故園深影裡,花落鳥無痕白夜向人間誰的眉眼,寂靜了山林,遺憾了時光在人間(1)在人間(3)誰的眉眼,寂靜了山林,遺憾了時光失了水的蒲草,淡如煙雲不期而遇的生命,不管願不願意,都要上路憶同學少年那些年那些人碎碗碗花紫雲英的花呀,開在小柴狗的路上……向人間別尊親,淚兩行,飛雪兼程路茫茫誰的眉眼,寂靜了山林,遺憾了時光若得人相似,他鄉亦未同白夜碎碗碗花憶同學少年白夜生命的履痕散落的芳華瀟瀟簾幕無人訴,西窗獨坐爲誰憂憶同學少年失了水的蒲草,淡如煙雲在人間(1)若得人相似,他鄉亦未同遠遠鄉,深深腸,所思所想誰可償不期而遇的生命,不管願不願意,都要上路那紫色的花朵,被風輕輕一拂,心上便有了淚不期而遇的生命,不管願不願意,都要上路別尊親,淚兩行,飛雪兼程路茫茫握不住的手,鬆不開的你你在他鄉還好嗎散落的芳華遠遠鄉,深深腸,所思所想誰可償苦菜花在人間(2))在人間(3)瀟瀟簾幕無人訴,西窗獨坐爲誰憂在人間(1)誰的眉眼,寂靜了山林,遺憾了時光芳草萋萋在人間(1)瀟瀟簾幕無人訴,西窗獨坐爲誰憂心間指上書你在我的夢裡,我在你的路上我若化龍君作浪,信知何處不相逢失了水的蒲草,淡如煙雲白夜流光成錦繡流光成錦繡那些年那些人失了水的蒲草,淡如煙雲記錯的花期心間指上書握不住的手,鬆不開的你握不住的手,鬆不開的你遠遠鄉,深深腸,所思所想誰可償心間指上書瀟瀟簾幕無人訴,西窗獨坐爲誰憂在人間(2))散落的芳華呢喃春盡落紅脣白夜不期而遇的生命,不管願不願意,都要上路那些年那些人紫雲英的花呀,開在小柴狗的路上……血痕花生命的履痕別尊親,淚兩行,飛雪兼程路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