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悄然逝去,再回校園,原已落盡的楓葉和梧桐,悄悄吐出新芽。⾹樟越發的挺拔⾼⼤,在不⼊輪迴的時光⾥,把樹下的少年,從⻘澀推⾄暮賓。
"之乎"先⽣的亂草,在修⻓的⼗指下,年年春天。
化學⽼師依然如⻄班⽛的⽃⼠,只是眼⽩⾥,多了⼀些紅暈。
清脆的書聲,雜在⽆⾊⽆味的塵埃⾥,慢悠悠的,飄向窗外。
雅君在楓樹下⽴定,去年的⼀⽚楓葉,如⼀只疲倦的蝴蝶,輕輕落在掌⼼,現已成了⼿中的書籤,⽆須任何點綴,也不⽤理俗世的繁華。
我還是我,我不是我!
“爲什麼⼀個假期不⻅,你好像情緒更低落了呢?"華少問雅君。
"許是過年,過累了吧?"雅君這樣回答他,也回答⾃⼰。
…………
她彷徨在這
寂寥的⾬巷
像我⼀樣
像我⼀樣地
默默的⾏着
寒漠、悽清⼜惆悵
…………
"這個星期天,我們去踏⻘吧?"華少轉頭看着沙沙翻書的雅君,清澈的眸⼦,如⼀泓不⻅底的潭。
“還沒到農忙季節,家⾥的活,應該也可以緩緩。除了⼩學三年級,爲了寫作⽂,⽼師帶我們到⻘⼭嶗去春遊過,我就從來沒有過各種遊。’
雅君點點頭。
寂靜的清晨,城市還未醒來。華少的一聲"早!"是這個城市中,疏疏兩兩、早起的⼈流⾥,唯⼀能夠聽⻅的聲⾳。
空⽓⾥有着清清淡淡的霧⽓,潤潤溼溼的泥⼟⽓息,撲過早春的臉,撞擊着敏感的⿐⼦;路邊的柳樹,抽着細弱的芽⼉,在霧⽓⾥,漸漸隱去;⼀株株柔韌的⼩草,都幻化成了紫雲英,向着遠⼭,鋪了開去……
雅君張開⼿指,⻛還在,⼼上的漣漪,亦未曾輕浮的離去,多情的淚珠,灑在了纏繞的霧氣裡……
等到不能騎⾏時,華少推着⻋⼦,雅君在後跟隨。
轉過⼀條條⼭間的沙⽯⼩徑,兩旁竟有密密的糉葉叢、翡翠般⼀⼩灣⼀⼩灣的池⽔,墜在⼭間的深坳⾥。頭上戴着帕⼦,揹着孩童的⼭婦,在那池⽔邊漿洗,雖是隔的遠遠,聽不⻅什麼。可隨着她上下搗⾐的動作,雅君的⽿⿎⾥,卻有帶着⽔漬的捶打聲,撲涌⽽來。
"我們⾛出多遠了?"雅君氣喘吁吁的問華少。
"⼤概有四⼗⾥。"華少回頭看着雅君,"是不是累了?"
"四⼗⾥?!那你等下記得回去的路嗎?我可是認不了路的。”雅君用手拽着車子的後座。
這個傢伙,身體真好!記得那年和三表哥,上個⻘⼭嶗,表哥也是累的⽓喘吁吁。這⾥⼀直在慢慢向上,華少⼀⼈推着⻋⼦,也沒看出他⼤喘的痕跡。
"你放⼼吧,就是到了亞⻢遜,也丟不了,我記路本領強,到過沙漠,⾬林,⼤雪⼭,那⾥的路和環境,都⽐這個要複雜的多。"華少拍着車子的坐墊:“拉住!我們找個平坦的地方歇着。”
霧⽓好像越來越濃,⼀條⻘⽯板路,前⽅還在霧⽓⾥,⽯板路被霧⽓潤的溼透,像是過了⾬。
華少停下⻋⼦,"我們就在這⾥,可以領略到⼭下的全貌,呆會就從另外⼀條路下去。"
雅君對華少說:"我想脫下鞋襪,在這條路上⾛⾛,只是,你不能⾛開這條路。"
華少點點頭,一邊停好車子,取下肩上的書包"好!⽯板不是很平,要⼩⼼尖⼝向上的地⽅,不要割到腳了。"
雅君撫着⽯板邊,不知名的⼩樹叢。左邊的⼭坳⾥,隱隱有⼀株花樹,淡淡的粉,似是桃花?
"華仔,來看,有棵開花的樹!"
華少過來,探頭向下張望着:"你確定是花嗎?看的不是很清楚。"
"就是就是!我是⼆點五。"雅君興奮的蹦跳着。
"那我下去,折⼏枝給你。"華少扯着野枝條,攀緣而下。待到伸手把花枝舉起來時,華少雪⽩的⼿上,有⼏條⾎痕。
"你劃傷了?"雅君蹲在路邊,接過花。
“這算什麼呀?你去年那個傷,才讓⼈看了⼼驚⾁跳,⼀個⽂靜嬌弱的⼥孩⼦,竟有那樣的傷⼝。"華少越身⽽上。
"⼈間四⽉芳菲盡,⼭寺桃花始盛開。現在是早春⼆⽉,⼭下的花,還不曾茂盛,怎麼Q⼭⾥的,反⽽先感⽽發了呢?可⻅古⼈所說,也未必是實。"雅君看着還帶有露珠的桃枝,多半是花⻣朵⼉。“檻外桃花香簌簌,不語深山骨任寒。”
華少看着陶醉的雅君,"你真的,是個很特別的⼈,別⼈在意的東⻄,你都不⼊⼼。上個課⽂吧,能讓你珠淚漣漣,你哪來那麼多的眼淚呢?"
雅君憨憨的笑道:"我哪⾥知道呢?聽的說,九個⽉時,媽媽⽣我那⽇,本該出⽣的我,竟然不肯降⽣,⼜迴轉了過去,三個⽉後纔來到這個世界,⼤概是我知道⼈間苦楚,萬般不臨。閻君責我再來之時,怕我漠然相待,是以給我隨身,配了⼀缸⼦毒藥,讓我事事有感物物⼊懷,纔有了這副可憎的⾯⽬。"
華少從隨身帶的帆布包⾥,拿出塑料布,鋪在地上,"過來坐這,我帶了些⽜奶和⾯包,你吃點,靠着我歇會,吃完我們就往那邊下⼭。你要是可憎,世間就不得看了。"
"要是能夠永遠和你這樣的⼈呆在⼀起,該有多寧靜?可惜,我爸爸要調往另外⼀個地⽅,調令⼀到就得⾛。"背後的華少,悠悠的說道。
雅君默然不語。陽光下,生命的青枝律動着,一半溫暖一半憂傷。
回去的路上,⼭坳⾥,居然有個⻜機場。巨⼤的鐵絲⽹⾥,⻜機起起落落,機翼帶着氣流從兩人頭頂上擦過。穿着⻜⾏服、戴着⻜⾏帽的⻜⾏員,在那⾥上上下下:"這是我們國家的軍⽤機場,在這⾥,返修補給都很方便……"
"也許有⼀天,我也會去當⻜⾏員。雅君,要是哪天,你看到天上的⻜機,拖出⼀條⻓⻓的煙霧雲,記得那是我在和你打招呼。"華少的眼睛追尋着長空裡漸行漸遠的黑點。
溫暖竟是如此稀薄?雅君的淚珠,靜靜的,融⼊了⼿中的⽜奶。
到了⼩⽯橋,雅君離去之時,忽然想起一事,"華仔,以後,你騎⻋時,不要太快,也不要,放開⼿來騎。"
華少點點頭,眼睛有點⼉溼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