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哭了?”寧氏含淚笑了,“我就是高興嘛。”
陳父伸手替結髮妻子拭眼淚,呵呵地笑了。
門外,陳寶珠呆住,只覺得滿天烏雲頓時散了。心中大石被移開,她貪婪地吸了一大口空氣,忽然覺得整個人輕鬆起來。
只聽得寧氏又道:“……這事,是真是假?可別是道聽途說,害得我們空歡喜一場,我們可禁受不起這樣折騰了!”
陳父手寧氏手背上婆娑着:“阿秋,我會是這樣人嗎?若沒有八成把握,我怎麼會告知於你,讓你跟着擔心受怕呢?”
寧氏轉向陳父,嗔怪道:“難道沒有八成把握你就不肯告訴我嗎?要知道我可是你結髮妻子,你有什麼事情可不許瞞我!”
陳父呵呵一笑,只覺得心窩暖暖,這個府上,只有自己結髮妻子纔是可以和自己風舟共濟之人。有妻如此,此生足矣!
寧氏想起一事,問道:“可這消息確定下來,還要經過皇上頒旨,這複雜程序下來,恐怕得半年時間。可目前我們還得前往洪州……”
陳父輕柔地攬過妻子纖腰:“半年算什麼,這洪州還是得去。不過有了這個希望,這苦日子至少還有個盼頭。我昨天晚上已經跟幾個舊日部下說好了,讓他們好好給我看着那份名單,千萬不要給人鑽了空子,改了名字去。”
“那些人,信得過嗎?”寧氏只覺得心裡面惴惴。畢竟陳府目前落魄,世人不落井下石一把,就已經很好了,哪會還有幾個真心助你?
陳父笑了一笑:“放心吧,那幾個舊部,我曾經於他們有恩,這點小事,他們還是可以替我辦妥。”
聽說是以前曾施恩於他們,寧氏這才稍微放了些心。這世道,說同僚之情,結拜之情統統都是假,有恩於人那才能穩穩固固。
“可是……”寧氏又想起一事,“家裡孩子們該怎麼辦呢?儀兒身子不好,怡兒與珠兒年紀尚小……”
一想到自己寶貝女兒,寧氏便蹙緊眉頭,那麼可愛小女兒,她怎麼也不捨得帶着一起到洪州那個苦寒之地受苦。
“你說得也有道理……”陳父不由也擰緊了眉頭。雖然半年之後會有好消息傳來,但是那個地方又邊遠,又寒冷,聽說冬天連牛都會凍死。他真捨不得自己小女兒一起去受苦。
“要不,讓她們幾個到我二弟家中去住上一段日子?”陳父徵詢地看着寧氏道。陳父有三個弟弟,二弟京城開了一間古玩店,而三弟四弟入了仕途,都外面放官,不京城。
“也只能這樣了。”寧氏點點頭,管不捨得一雙兒女,但是想到半年之後就可相聚,心裡便沒有那麼悲傷。
“二姨娘與三姨娘也一併留下來吧,也好方便照顧她們姐妹幾個。”這個時候寧氏也顧不得防備二姨娘三姨娘了。平日大宅子裡,難免勾心鬥角,大家可以各憑本事鬥上一鬥。如今家難當頭,如果還尋思着如何爭鬥取勝那可就太說不去了。
“還有綸兒,已經十五了,還奪了個文科解元,是個小大人了,就讓他承擔起照顧妹妹們責任……”寧氏雖然心中悲傷,但一點也不慌亂,把家中事物安排得妥妥貼貼。
陳父再次欣慰,有一個能幹賢內助真是好啊!
門外陳寶珠再也忍不住,走進來叫道:“爹,母親。”
寧氏嚇了一大跳,沒想到寶貝女兒會闖進來,看着丈夫手仍搭自己腰上,忙掙脫開來,臉上已經微紅。
陳寶珠有些愕然,她只是不想與寧氏分開,所以才闖進來想告知母親自己想法,沒想到陳父與寧氏居然這般親妮……
不過,即便陳寶珠是穿過來人,對於現代社會街道上那些小青年男女抱頭攬頸已經司空見慣,但對於生活作風一向嚴謹陳父與寧氏,這樣親妮動作還是第一次見到,不由心中一窘。
倒是陳父,神色雖如常,但語氣明顯有些不自然:“珠兒,你怎麼過來了?”
寧氏這纔回過神來,不由朝外面望了一眼,心中暗罵:那些守外面死丫頭,都到哪裡去了?
“娘,我不想與你分開。”陳寶珠馬上擺出一副十歲孩童模樣,來擺脫目前窘局,“爹,娘,你們要去哪裡,珠兒也跟着去哪裡。”
“這孩子!”寧氏頗有些無奈地望了丈夫一眼,牽着寶貝女兒手道,“珠兒,聽話,孃親要跟着爹爹到很遠地方去,半年應該就回來了。這些日子你跟着姨娘,還有姐姐們一道到二叔家裡去。記住,到了二叔家裡要聽二嬸話,不要使性子,明白嗎?”
陳寶珠使勁搖頭:“不要,我要與爹孃一起。”
說實,她實不想與陳父,還有寧氏分開。這個世上,能真正對自己好,那也只有自己雙親了。如果到那個什麼二叔家裡話,自己是落魄時去,指不定還要遭受人家多少冷眼呢。莫說是半年,即便是一日她也呆不下去。
“珠兒不要去二叔家,珠兒要跟着爹孃到洪州去,那個地方珠兒不怕。”陳寶珠撒嬌道,雖然這樣語氣連自己都覺得汗顏,但是目前自己一個十歲孩子,能使手段也只有撒嬌這一招了。
“這……”寧氏爲難地看着丈夫。
陳父呵呵一笑,抱過女兒問道:“真不怕?那個地方可是有洪水野獸……”
陳寶珠搖搖頭:“不怕。”
怕什麼呢,記得前世自己,爲了覈對賬目,也曾與同事們一起下基層,到那些深山老林尋找那些農戶,整整一個星期沒有洗過澡,頭髮都打結了……
“好吧,既然珠兒這麼想跟着去,就一起去吧。”陳父忽然說道。
“你怎麼……”寧氏又好氣又好笑地瞪着丈夫,嗔怪道,“珠兒才這麼小,你怎麼就說要帶她去呢,你也不是不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
陳父看着寧氏:“那個地方,當地人都是一些不開化蠻夷,又說着本地方言,我這不是怕你一個人無聊嗎?有珠兒陪着你會好一些。再說,留珠兒一個人京城,我也不太放心。”
寧氏一怔,旋即明白了丈夫意思。看來自己丈夫還是有心,居然還記得上次發生大廚房事情。
“好吧。”寧氏終於點頭,陳寶珠心中一喜,她再也不用和親人分開了。
第二天,寧氏把昨天與丈夫商量結果對兩位姨娘說了。兩位姨娘也同意了,畢竟洪州那個地方窮山惡水,不是什麼好地方,也不用那麼多人擁着去。而且,兩位姨娘也不想讓自己女兒到那裡受苦。於是,寧氏便交待她們幾句,讓她們繼續留府第裡。
洪州之行路途遙遠,因是遭貶官員,聖旨已下,不能拖延太久,於是兩天後,寧氏簡單收拾一些細軟,拿出隨身穿衣衫,打了幾個包袱,上了停院門口處青篷馬車。
由於陳父與寧氏心中有個期冀,尋思多半年,封賜祖父聖旨就會發下,此次洪州之行就沒有帶一個丫環,到了當地再買幾個丫頭即可。
陳宗綸紅着眼睛來送別,看了妹妹陳寶珠許久,拿出斷水刀遞給妹妹:“珠兒,這把短劍你拿着,路上一定要小心,要好好保護爹孃,好好照顧好自己。”
對於一個十歲孩子說保護爹孃之類話未免有些可笑,但陳寶珠還是認真地點點頭:“哥,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拿這把劍好好保護家人。”
她把短劍收好,想起一件事情,對哥哥陳宗綸道:“哥,我房裡那隻你送我鷹,你把它放生了吧。”
陳宗綸點點頭,輕輕地抱了妹妹一下。
陳宗綸此次本來打算護送爹孃與妹妹去洪州,但是陳父不允。陳父說路途遙遠,這一來一去,得好幾個月時間,會耽誤兒子明年春闈,陳宗綸便也只能作罷。
這邊,陳父把兒子叫過去,叮嚀幾句,無非是要他家照顧好姨娘與妹妹們,好好溫書上進,切不可外出玩鬧,惹事生非之類話。
那邊,寧氏與兩位姨娘說着話。陳寶珠也與兩位庶姐說着話。家難當頭,原本爭來鬥去雙方竟然出奇融洽和睦,大家柔聲說着話,也不夾槍帶棍,乍一看還以爲是溫馨一家子。
二小姐陳寶儀拿出一個十分精緻荷包,塞到陳寶珠手裡,含淚道:“妹妹勇氣可嘉,小小年紀便要到那個苦寒蠻夷之地,姐姐自愧不如。這個荷包是我這兩天趕出來,裝了香料,有寧神作用。妹妹路上坐馬車累了時候,可以拿出來聞聞,可消除疲倦。”
陳寶珠點了一下頭,收了起來。
陳寶怡沒有準備什麼,就把手上一隻藍田玉鐲子褪了下來,遞到陳寶珠手上:“妹妹一路小心,照顧好自己,別生病了。”
話別之後,陳父上了馬,寧氏與陳寶珠上了馬車,趕車王老2一揮馬鞭子,馬車便徐徐地駛了出去。
陳寶珠掀起馬車後廂窗簾,朝外望去,見姨娘和庶姐們仍原地站着。她忽然有些感慨,如果沒有平日裡明爭暗鬥,這該是多麼和睦一家啊。可惜,這是不可能。